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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十五)
      仙道纵马在深秋的草原月夜里狂奔,寒风凛冽地从他身边穿过,割得他脸颊生疼。
      他这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死也要赶在牧和俄国人之前到达比格尔,向流川、三井和赤木他们示警。樱木和晴子已经死了,他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离开人世了。

      饿的时候,他就取出干粮就着草原上的河湖水吃,即便是困得要闭上了眼睛,也还是马不停蹄地赶路。
      有时他想,高头也就罢了,但牧和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也非要置流川他们于死地不可?
      做草原上最有权势的人,真的那么重要?

      牧或许认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只有把所有障碍一扫而光了,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一直以来,牧雄心勃勃,肯定不想只做一族之长,一辈子屈居于流川之下。他甚至可能还觉得,他比流川更适合做这片草原的主人。

      也许自始至终,他都懵懵懂懂地被牧用作为对付流川的棋子,却一点也没觉察,真是迟钝和愚蠢之至。
      他甚至沮丧地想,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回到草原迫不及待地参与政事,也许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很快,一个白天过去了,夜幕再一次降临,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淡黄色的月亮,透过薄云把光亮撒向了整个草原。

      仙道突然想到了那达慕大会后和流川相依偎着看星空的那个夜晚,那晚也许是喝多了,倦意突然重重袭来,就在他要睡着时,曾隐隐约约听到流川骂了他一句“傻瓜”。

      他那时为什么会喝闷酒到烂醉如泥?
      他一直没有弄明白,现在终于清楚地知道了个中的缘由。
      望着满天的星斗,仙道心想,流川没有骂错,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当稀疏的晨星刚刚从铅灰色的天空隐去,有一股风轻轻地从那黛色的云彩里钻了出来。晨风牵着从本查干湖上升腾起来的薄雾在四周铺开,把草原笼罩在一片片淡淡的雾气之中。
      这是仙道连夜离开博格多以来,在草原上迎接的第二个黎明。

      这两天在草原上风餐露宿,风雨兼程中,仙道把前尘往事细细思量了一遍。他想的最多的不是草原乱作一团的政局,而是他和流川长久以来的一点一滴。

      他一直想当然地喜欢着流川,以为这样于他、于流川而言就够了。但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发现,他不只是想一辈子都待在流川身边,他还想要更多,他想要参与流川所有的喜怒哀乐,他想把他们因离别而空白的七年时光补回来……
      然而,事到如今,他甚至可能没有机会向流川表白,一念及此,仙道就心痛得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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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仙道到了本查干湖的当天的黄昏,流川和三井好不容易找到了赤木他们。
      赤木看到流川领着大队人马赶来,便停在前方严阵以待。
      三井策马向前跑了几步,迎风大声喊道:“赤木,你把仙道怎么样了?”

      赤木他们听了都是一怔,莫明其妙地看着三井和流川。
      终于,宫城大声回答说:“仙道三天前就和相田姐弟俩回博格多去了,我们哪里拿他怎么样了?”

      三井和流川对视了一眼,均是半信半疑,三井说:“此话当真?”
      彩子纵马跑到三井跟前:“当然是真的。我说过会保证仙道的安全。仙道既然是来谈判的,我们为什么要杀他?晴子呢?”

      “她还在王府,我没办法带她出来。”流川这时开口了。他一听说仙道没事,心中一宽,多日来阴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可是樱木已经一个人跑去博格多了。”宫城不无担忧地说。
      流川听了没有说话。他能感同身受樱木冒着生命危险去找晴子的心情。他自己也正做着同样的事。

      这时,一个牧民纵马到了赤木他们跟前,神色紧张地说:“大哥,不好了。从巴彦温都尔部落方向来了一大队的人马,很快就要到这里了。其中还有俄国人,他们的马车上载着俄罗斯火炮。”

      “从巴彦温都尔部落过来的?由谁领的兵?”木暮问。
      “是塔什部落的族长牧和巴彦温都尔部落的新任族长神。”

      三井这时纵马又向前跑了几步,流川也跟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三井问。
      宫城冷笑了一声:“牧和神带着俄国人和俄国大炮来对付我们了。”
      “应该不只是对付我们吧?我看他们是想一箭双雕。”彩子插话了。
      “什么?牧和神?还有俄国人?”三井惊愕地重复道。

      流川心想,牧究竟是怎样说服父亲同意和俄国人联手的?他长期处于政治漩涡之中,关键时刻尤其敏感,这时已经猜到了牧的意图。
      三井这时也隐隐猜到了,他的心情,比流川更多了几分苦涩的意味。

      他想到了在去巴彦温都尔的路上,无意中和阔别多年的神重逢;想到了离别的时候,神送了他一支火枪,那时他想,他们也许很快就能再见面了。果然是很快。
      他这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放在胸前的火枪,触手冰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楚难当的感觉不可抑制地在他心底漫延开来。

      三井心想,为什么神还是站到了牧那一边?
      难道是那天他把自己的期望说得太含蓄了?不,神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不可能听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想的。

      又或者是,神对自己八年前没有及时致谢仍耿耿于怀?不,他看来也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人。
      他这时有些后悔,后悔那天为什么不把话说得直接一些。也许是因为那时的他心情太好了,总以为自己将来会有足够的时间说服神站到自己这一边来。

      然而,再次见面时,竟然已是你死我活的战场。
      他咬了咬牙,对流川说:“枫,看来牧要把我们和赤木一网打尽,他的野心真是不小,怎么办?”

      流川黑亮的双眸在暮色中闪了一下,他朗声对赤木说:“赤木,一起对付他们吧。”
      赤木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帮你排除异己?”

      三井这时说:“赤木,你小看枫了。若是为了排除异己,他才不屑于开口求人呢。但牧如今已经投靠了俄国人,如果他今天所谋得逞,俄国人今后就会在草原上更加的肆意妄为。身为草原儿女,就是拼了性命也要阻止这种状况发生。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等把俄国人赶走再说吧。”
      赤木沉吟着没有说话,木暮说:“三井的话有道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草原儿女。”

      “好。就这么办。”赤木转向身后的牧民,朗声说道:“兄弟姐妹们,我们现在要和世子联手对付俄国红毛鬼和投靠俄国人的叛徒,你们说好不好?”

      在场的大多数牧民都大声叫好起来,响声直震云霄。草原人把忠义二字看得很重,对投靠异族的人素来深恶痛绝,所以,在这种时候,饱受牧场主盘剥之苦的牧民们反而能和代表王府的流川他们尽释前嫌,结成短暂的攻守联盟。

      赤木转向流川:“世子,我们一起往峡谷方向撤吧。那里易守难攻,正好可以以逸代劳,伏击他们。”
      流川点了点头,他和三井回到了王府的兵马前,三井扬声说:“弟兄们,塔什部落和巴彦温都尔部落已经投靠了俄国人。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惜让俄国人来贱踏我们的草原,比马贼还要可恶数十倍。你们说对不对?”

      一些王府家兵大声应道:“三井大人说得对,草原是我们自己的。绝不能让俄国红毛鬼进来!”
      三井继续说:“那么,我们现在和赤木的军队联手对付俄国人和叛徒,你们说好不好?”
      “好!自己人不打自己人!”王府家兵齐声应道。

      三井点了点头,神情激愤地说:“好,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都是血性汉子。那么,我们便追随世子,一起消灭那些红毛鬼和假洋鬼子吧。”
      他一说完,连赤木那边的人也叫起好来。

      三井说到“假洋鬼子”时没来由的心中一痛,觉得夜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冷了。
      赤木这时手臂一挥:“大伙一齐往峡谷方向撤,没有时间了,动作一定要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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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赤木、流川他们往峡谷方向撤时,牧、神和清田以及俄国人正向他们这边逼近。
      半夜时分,他们来到了先前流川和赤木相遇的地方。

      一个探子来报:“牧大人,世子的军队和赤木的叛军已经向峡谷方向撤去了。”
      牧一怔,问:“他们是一起撤的?”他借着火把的光,仔细地看了看当地的地形,觉得这里不像有战斗过的痕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那探子迟疑了一下:“小人看来,应该是的。”
      牧点了点头:“很好。继续前去打探军情,一有情况及时来报。”
      那探子应声策马驰开,消失在夜色中。

      “阿牧,流川和赤木好像要联手对付我们。看来不好办哪。”清田说。
      他们本来想趁流川和赤木打到两败俱伤时,再渔翁得利,没想到还是被流川他们看出了破绽,这回要想轻松干净地消灭流川他们,看来是没那么容易了。

      既然流川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他唯有破釜沉舟,按原计划继续行动,不作他想。牧沉吟半晌,对神说:“如果在前方的峡谷和他们碰面,我们有多少胜算?”

      “世子有六千人马,赤木应该也有三四千,也就是说,他们有一万左右的人马。而我们加上俄国人也只有七千,人数上处于劣势。再者,他们已经先埋伏在了峡谷周围,肯定是想伏击我们。不过,我们有火枪和火炮,以杀伤力来说,弓箭难以望其颈背。这样看的话,双方胜算各持一半。”

      “只有对半开么?那也只能搏一搏了。”牧笑了笑,“阿神,看来,我那时向你父亲建议,让你去俄国学习是有道理的。你现在是我们的军师了。”
      神笑了笑,心想,可惜,他去俄国学的不是军事学,而是园艺学。他只想让这片草原的水草更加丰美,而不是把自己推到政治的风口浪尖上去。

      这时晚风很大,吹得他袍角纷飞,他想,三井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是站在了牧这一边,也猜到他们来比格尔想干什么了。
      三井会怎么想他呢?
      他很清楚地知道三井是希望自己站在他那一边的。

      “牧,一定要这么做么?”神忍不住问。
      “是啊,一不做二不休,把流川、三井和赤木他们一起解决掉,那个书呆子仙道也就没辙了。王爷已经老了,这片草原的将来应该交托给一个更能干的人。我一直就觉得,牧最能胜任王爷一职。流川……整天板着一张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清田说。

      “若是我们这边失败了,流川也一样不会放过我们的。”
      “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神,你到底有什么顾虑?这么心事重重的,好像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 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颇有深意地说。

      神心想,他在顾虑着什么呢?顾虑那个自小骄傲自大,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三井的安危么?
      三井也许并不值得他这么劳心费神。
      这八年来,三井可以说是完全把他给忘记了。

      然而,就如同十三岁时不想看到三井被牧摔死,现在的他更不想看到三井真的死于牧之手。
      何况,他们已经是大人了,这不是在夏天的那达慕大会上举行的摔跤比赛,这是残酷的政治游戏,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稍有差池就会悔恨终生。
      但现在的他们,的的确确是立场鲜明地站在了两个阵营里。

      其实,那天,在回巴彦温都尔的路上,听到长大后的三井说话的声音,掀帘而出看到长大后的三井那一刻,那种彷徨矛盾的感觉就左右了他。

      他对政治实在是不感兴趣,但他始终要成为一族之长,终究还是要为自己选择一个立场,所以,他还是决定站在牧这一边。
      他选择站在牧这一边,不是因为觉得牧的前途大为可观,仅仅是因为,他对牧和清田的感情要比对流川的深得多。

      但那个迟钝的、自以为是的三井,那个在他面前甚至会有些害羞的三井,他只要想到那天在路边分手时三井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就万分的不想三井死,不想那次分别成为他们的永别。
      三井好像还有很多话没对他说,他们好像还没真正地开始,怎么就要永别了?

      可是,不管他多么不想,他也知道,他和三井很快就要在战场上重逢了。
      怎么办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时的牧没有摔死三井,这回不至于就能杀死他吧。
      神不动声色地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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