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竹笙》寄山海

4、第三章

　　叶阑带着寒笙在集市上兜兜转转，给她新买了一双绣鞋，又添置了一身衣裳。寒笙喜欢和他一样清淡如水的冷色，看上了那套荼白衣裳，被叶阑用“小姑娘穿得明艳一点儿才好看”的理由驳回，选了一套合欢红的裙装，腰际落着葱青络子，她穿上去果真明媚动人。

　　寒笙跳跳笑笑，牵着他的手往肉铺走，心里挂念着土豆炖肉早就垂涎三尺了，二人刚到周屠户摊前还没站住脚，便有一小厮打扮的小子照面而来，匆匆喊道：“可是叶先生？”

　　叶阑立住，点头含身，听那小厮喘着粗气说道：“可算又见着先生了！听闻先生春日才下山问诊，我家大人便派人日日去医馆中守着，今天听说有人在集上看见了先生，我便来了——可算是等到您了!”

　　寒笙脸色一沉——那小厮的打扮她认得，是陆府下人的打扮。

　　叶阑问：“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叶阑妙手回春，曾治好过陆老爷的中风和陆荣的哮喘，是多少大夫来看过都没看好的病。

　　那小厮可能看寒笙有些眼熟，但一时没认出来，扯了叶阑往陆府边走边道：“我们府里的少夫人今春怀了小少爷，但坐胎不稳，一连请了几个大夫都说少夫人天生体寒，不容易怀住，吃了十几副药也不见效，府里都盼着叶先生您下山就医呢！”

　　“你们少夫人有身子多久了？”

　　“有月余了。”

　　女子怀妊月余，正是胎象不稳易小产之时。

　　寒笙跟着叶阑来到陆家，是陆荣亲自出来迎他们进去的，他看见寒笙的时候，怔了一怔。纵然入冬时陆府上下已经知道她被叶阑捡走了，但见她如今好手好脚好气色地站在这里，他还是忍不住质疑一句这丫头上辈子究竟积了什么德，这样还能好端端活着；又怀疑这个叶阑真是神仙托生不成，这样都能治好？

　　陆荣那未出世的孩子的命在叶阑手上，他此时不敢得罪叶阑，只是用猥琐的目光将寒笙上下扫了一遍，不怀好意地说道：“三月不见，婉笙妹妹竟好似变了一个人，要不要考虑回陆家做工？银钱只有多没有少的。”

　　寒笙浅笑，眉眼清冷，“陆公子别来无恙，小女名叫寒笙，无姓无根，随师父四处漂泊、行医救人，一生如此足矣。”

　　自从陆家不问死活将她扔出来，她就和这个肮脏的地方没有任何关系了。

　　叶阑将她护在身后，不卑不亢道：“陆公子说笑了，寒笙如今是我的徒弟，亦是我的得力助手，若将她挖走，鄙人再寻不到第二个如此聪慧的寒笙了。”

　　陆荣见此，只得悻悻做罢。

　　少夫人身虚体弱，躺在榻上闭目沉睡，叶阑为她诊脉开药，间或借症教导寒笙两句，寒笙一一记下。待写完最后一味药材，吩咐丫头现去抓药，今晚服下便可。

　　恰逢陆夫人来探问儿媳身体，叶阑知寒笙不喜陆夫人，便主动走到房外与陆夫人交谈。寒笙站在桌边研究叶阑开的那张方子，陆荣在旁打量她，眼中神色下流露骨，冷不丁凑到她耳边，阴阳怪气地问：“陆婉笙，算你命大，因祸得福了。听说你现在和叶阑一起住在山上，怎么样，叶先生的那.话.儿如何？”

　　寒笙脸色“腾”地涨红，不顾少夫人还在榻上躺着，抬起手来给了陆荣脆生生的一记巴掌。

　　陆荣捏住她细弱的胳膊，白皙皮肤上留着一道丑陋蜿蜒的疤痕，他眯起眼盯着那道深入皮骨的疤痕道：“陆婉笙，就算你改了姓、改了名，你身上也依旧流着和我一样的血。你别以为跟了叶阑就能自恃清高——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有多肮脏，你就有多肮脏。”

　　二人僵持之时，方才那丫头跑了回来，气喘吁吁、愁眉苦脸地道：“少爷，叶先生的方子里有一味辛夷花，方才药馆的人说这味药不够了，要等两日才能续上货。若是去县里抓药，夜里也恐赶不回来，如何是好？”

　　叶阑闻声进来，一双温润的眸子往寒笙脚边的竹篓上掠了一眼。寒笙警惕地站到竹篓前，将篓子往一旁不引人瞩目的地方踢了两脚。

　　叶阑温声道：“寒笙，将你今天摘的辛夷花拿来。”

　　怪哉，这人后脑勺上长眼睛了？寒笙对他怒目而视，叶阑视而不见，兀自提了竹篓，挑出其中的辛夷花置于桌上，“先拿这些顶上一两日，去县里买应该能续上。”

　　从小镇回山上的路上，寒笙板着脸闹了一路的脾气。

　　路遇陡阶峻石，她宁可手脚并用沾一身泥巴爬上去也不靠近叶阑十尺以内。

　　叶阑知道她生自己的气，只得无奈地主动靠过去搀了她道：“你气什么？那辛夷花好看是好看，但你拿来也无用，你若实在生为师的气，一会儿再遇上辛夷树为师亲自给你摘一篓便是。”

　　“我不要了！”寒笙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赌气道。拿来无用？谁说她拿来无用的！他问过她吗？冬病夏治，那分明是她特意摘来准备晒干留到夏天给他配药的，每一株花都饱含着她的心意，却被他那样随随便便地送了人，送的还是陆家！

　　她多想把这个人一脚踹下山去！奈何他的手一伸过来，她的那层坚壁硬壳就不攻自破了。她这辈子，是彻底栽在叶阑身上了。

　　叶阑少有地讨好道：“晚上回去你想吃什么？”

　　晚上……回去……想吃……

　　此三词，字字令人心猿意马。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长发被风一吹，发尾软软地搭在寒笙手臂上，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下午陆荣对她说的那句话，挥之不去。寒笙的脸猛然涨红，脑子炸了，嗡嗡作响。

　　叶阑不知她心中所想，一张俊脸不断在她眼前放大，“寒笙，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是不是被为师气的？晚上回去给你做土豆烧肉好不好？你若不喜欢土豆烧肉，你想吃什么为师就做什么……”

　　寒笙身子晃了两下，勉强撑住没羞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