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湖边的中国女人》卫雪

1、重返美国

　　第一节

　　八月的西雅图已经开始有点凉意，2012年林月和她的美国老公结束了四年的中国生活打道回府。对于33岁的林月来说这应该是她生命中重要的决定了。新购买的房子才办完入住手续，一切都需要打理。晚上12点了，林月还在厨房里清洗着各种锅碗瓢盆，比她大二十岁的美国老公Tom 早已经上楼入睡。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中美婚姻带给她的快乐与担忧，以及各种好与不好的摩擦，以及她每天睁开眼睛和晚上做噩梦都会随口而出的英语。
　　王杏和林月是住在一个小区的邻居，王杏的老公Jermy 也是一个地道的美国白人，五十五岁左右一米七八的样子，中年发福的体态倒是显得还稳健，他是个在美国陆军部队待过20多年的老兵，他们是在中国认识的，听说他是为了逃避他未婚子女的抚养费才选择去中国的，在王杏生活的小城经过朋友介绍他们彼此认识。
　　已经是快中午十一点了，林月几乎每天都是这个点睁开眼睛，不管是多晚上床睡，她瞅了一眼深蓝色的床头柜上的闹钟，这是她的习惯，时钟正好在十一点十分左右，多年的习惯养成，她从来不需要设置闹钟，她的生理闹钟总会准时的让她醒来。可是即便这样床头还是要摆一个心仪的款式讲究的闹钟。
　　林月套上她浅灰色的毛衣外套，推开酒红色的衣柜门迅速的找到了那件墨绿色的纯棉九分休闲裤，她是讲究的，即使今天是又一个收拾家务的平常的日子，她喜欢穿着芭蕾舞式的拖鞋在家走动，打开卧室的门，径直的走进卧室对面的朝南的另一卧室，她拉开 透着松香味的纯木五斗橱的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是她各式各样的袜子，看似没有规律的摆放着，其实只有林月自己知道，她是有分类的，她很爱整洁，几乎洁癖般的性格的她却不喜欢花时间将衣橱里的衣服整理得象商店的橱柜里摆卖的样子。她轻快的弯腰套上灰色有着古典雪花图案的短袜。短袜她几乎只穿齐足踝的。
　　楼下的老公Tom 正在厨房用微波炉热着他早已准备好的午餐，TOM 一米八的个头，深蓝色的眼睛，一头浓密的褐色的头发，很难看出他已经五十开外。只有他坐下来，在外套下时掩时现的微微隆起的啤酒肚才偶尔透露出他真实的年纪。“ good morning TOM ”林月走下楼懒洋洋的打着招呼。“ good morning , xiaoYue ,how is your sleep last night ” 老公TOM 几乎每天早晨都会问林月睡得如何，因为他知道林月睡觉很轻，睡眠质量不高。TOM 是一家当地企业的高管，他曾经在那里兢兢业业的工作了30余年，在他的两次的失败婚姻结束后，单身20多年的他依然没有想过再此进入婚姻的围城，他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珍妮和林月小不了几岁。住在离林月家十来迈的样子。很近。但是他们并不怎么走动。
　　林月坐在厨房的早餐台前一边漫不经心的喝着刚煮好的咖啡，一边等着面包机上蔓越莓味的燕麦面包烤好，厨房对面的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老公TOM 正在认真的核对着这月家里的各种开销及家用水电费的票单，林月几乎从不过问这些，只有听到TOM 偶尔抱怨某一个账单又对不上，需要电话到账单的所属的服务部，与他们的相关的服务人员沟通后依然得不到合理的解决时，TOM 往往会提高嗓门嘴里也开始蹦出那些不雅的单词时林月才会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what is go on ” “Can you calm down ”和他近八年的婚姻，林月无疑是了解TOM的。TOM 从小就随着父母全世界的跑，因为他的父母都是从战争年代走过的人士，他的父亲是一位普通的空军，母亲是一位有着漂亮而极精致面孔的的白人女子，她出生在美国，可她的祖母那代人却是英国的皇室家族的直系，可偏偏到了她这一代那些透着光环的家族史也只能记入史册了。母亲嫁给父亲后，很快就有他们兄弟三个，他们的生活都是随着父亲军队生活的调遣而世界迁移。出生在美国的TOM是家里的长子，原本长子都应该是初为人父母的所期盼和宠爱的，可是有暴力倾向的父亲在离开家去部队的6个月后重新回到家看见自己离开几个月后的长子见到他就哭，从此后就开始从心理反感这个长子，认为他不喜欢自己这个父亲，这也是一个纠结和影响TOM一生的一个无法挥之而去的阴影。
　　TOM 和林月的认识是一个极大的巧合，在那个网络交友盛行的初级电脑年代，林月因为一个报纸的新闻故事而引发的冲动，在一个国际交友的平台注册，然后TOM并不是第一个给林月留言的外国友人。也许就是常人说的缘分吧。 TOM 并没有给林月写长长的爱慕的邮件，他只是简单的问候，然后交换了彼此的邮箱。然后的每天早晨林月都会准时收到来自大洋彼岸的短短的却温暖的邮件，而林月却不得不重新捡回那些读书年代已经快遗忘在大脑后的英文单词，为了能够准确的理解TOM每一句话的含义，林月都要在词典上核对每一个单词的准确的意义。。那是一段美好的仿佛开了花一样的令人不可思议的岁月
　　第一次真正面对面的见着彼此也是那样的默契，仿佛多年前他们就见过彼此似的。第二次TOM 再次远渡重洋的飞到中国就已经带上他的求婚和订婚的戒指，这让对生活没有任何奢侈想法的林月着实惊着了，一切都来了，她不敢也不想和任何家人及朋友说这一切，因为和一个美国人结婚，移民到美国，对于生活活在底层的林月及她的身边的朋友和家人来说这些原本不会和他们有任何关系的，所以敏感的性情的林月知道，一切等拿到移民签证，到了美国在一一的慢慢的和家人说也不迟。
　　邻居王杏比林月大八九岁，所以林月都是直呼她杏子姐。由于这个小区是新建的房子，所以屋外的花园都是处于原始的模样，也就是卖房子的开发商只会给房主按照小区当初建设的基本模型给铺上草皮，再围着房子的花园的地皮的大的空白处给栽上几颗一人来高的小树苗。前院的连着车库通道的下方栽种的是一棵红枫树。枫叶是林月最喜好的一种，另一个最爱便是银杏。这两种树木都是秋季的极美景观树。今日的橱柜里的日记本里依然夹着一片当初年少时期的红枫叶，颜色也因为岁月的沉沦变得更加的深红，可见那跟随其留下的记忆只会更加的深远。林月最喜欢在西雅图的秋季看枫叶飘落。西雅图的秋天无疑是极致的，尤其在秋后的某一个黄昏，从车窗中远远的望去，透过澄净的阳光，只见夕阳中满眼金碧玲珑，这个时候再缓缓的走进丛林，落叶纷纷飘零，从头上飘到脚下，只见满眼的、满天的、金色的、红色的慢慢的飞舞着，行走的人儿不敢抬脚，即使这样，风萧萧的落叶声从过耳际边依旧轻轻的滑过。所以总在那样的黄昏里林月总会想起那个同样的传说：亲眼目睹枫叶成千成百落下的人可以在心底许下一个心愿，在将来的某一天就会悄悄实现。如果能与心爱的人一起看到枫叶飘落，两个人就可以永远不分开。

　　第二节
　　搬进新房子已经快两周了，林月就吃了近两周的J·I·B 的鸡肉三明治的快餐。没有办法，TOM 是个只会谈论美食的高手，刚来美国时，当林月看见TOM 特意为她的到来而精心准备的中餐电饭煲时心里是小小的感动的，可是两天后的某天早晨，当不慎患上感冒的林月躺在床上要求TOM 用电饭煲煮上米饭时，没有想到这个美国的企业高管竟然会一脸认真的一手拿着一碗米，一手拿着一杯水跑到楼上请求还躺在床上的病怏怏的林月查看水和大米的比率是多少才会让白花花的米煮成米饭。而米饭在TOM 的发音中始终都是听起来都像是霉饭的意思，因为MI 在他的口音出来后就是MEI的音了。面对这样一个个子高大的美国佬一脸虔诚的脸，林月只能教孩子一样的看着他把水和米倒在一起，直到林月说“STOP”，然后他一脸温柔的亲了亲林月的额头“亲爱的，你放心，你好好休息，霉（米）饭好了，我给你端上来”，林月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从小就有胃毛病的她被一阵饥饿的胃痛疼醒了，也懒得喊TOM，自己披上睡袍跑到楼下准备给自己来碗酱菜泡饭充个饥。她打开电饭煲后一脸愕然，这个呆子美国老公TOM 竟然没有摁下煮饭键，当然此刻水还是水，米还是米。见到如此情况下几乎有点昏厥的林月还听见站在背后的TOM非常小心的的说着“亲爱的，你怎么下楼啦？我一直查看着米（霉)饭呢，只是它一直没有好。。”从那时起，林月知道，要想自己在美国这块国土上继续生活下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自己尽量不要生病，第二件事情是就是要想不饿死，自己动手，自己想法找东西喂饱自己。在以后的无数个在美国的平常的日子里这个要紧的生存之道时刻都刻在林月的脑海里。
　　在林月和TOM 紧密分工合作的进展中，他们的近200平方米的大House 基本有了整齐分类的效果，接下来的的软件装饰，风格布置的各种计划购买已经在林月的日程表中有清晰的安排。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林月走进前庭的花园里，面积不大，但要整理的事情却是不少。TOM 推开车库的门，手里提着要倒掉的垃圾，一脸高兴的样子。刚来西雅图林月就喜欢上了这里的春天的颜色，每年的四月来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紫色的，蓝色各种说不上名儿的小花总7是静静地趴在那儿，樱花盛开后随风飘落下来的样子仿佛走进了了花雨季节，再接着苹果就带着它一脸的笑容华丽的席卷西雅图的各个角落，这个时候即使偶尔小雨会夹带着小冰雹意外飘打，摇下车窗冒险的伸手去接拿，飘落在手中的粉红中带着白色的小小的苹果花混合着晶莹欲透的冰雹颗粒，谁又能说这不是透着香味的真实的钻石花的世界来临呢。
　　“TOM，我们在这个地方栽上一棵深粉色的樱花树，如何”，林月指向环围着书房前的那小块土地对TOM说道。
　　“我也觉得不错，只是我得提前看看哪家商店有好的折扣。”
　　林月心里是很不喜欢TOM这样说的，尤其是她现在心里巴不得今天树种下，明天就可以花开满楼呢。可她心里同时又不得不承认TOM在家庭开销这块始终保持冷静又有计划的消费其实是一个对整个家庭极其有利而又合理的方式
　　两个人正轻描淡写的聊着花花草草的事情，屋里的电话响起。林月基本上从不会去接听客厅那个电话的，她心里一方面不自信自己的英语，另一方面也正好懒得介入家里一些琐碎的事情。TOM跑进去说了不到两句，就急匆匆的伸出头招呼林月进屋内。好像有什么重大事情似的。一脸的担心和着急。
　　“ 我们要快点去王杏家，她发了很大的脾气，他们吵得很厉害，Jermy 需要我们过去给予帮助”TOM 极速的对着他的一脸懵然的娇小的中国老婆叙说着电话里的事情。

　　第三节
　　林月和TOM三步当两步的小跑到王杏家的楼下，车库的门是开着的，她家新买的越野吉普车却没有见了，楼上楼下也安安静静的，只有门庭前的风铃随着风儿一阵一阵的发出清脆的铜铃声，林月和TOM对望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径直的推开了通往后花园的栅栏门，因为他们彼此都已经很熟悉，算得上三天一大聚两天一小聊的邻居朋友了，否则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私自闯入或者走进私人住宅的领域，在美国主人可以直接不问来由就一枪嘣了闯入者是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的。后花园里也极安静，有几盆还带着商店标签的紫色月季和一棵一人来高的日本红枫散落的堆放在碧绿的草坪上，林月知道这是上次他们四人一起去植物市场王杏挑选着买的，为此，王杏还和她的老公jeamy 在市场里就大吵过。估计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移栽到花园里。TOM用手拉了下通往客厅的大门，门是开着的，TOM小声的招呼着林月一起进去。“杏子姐，你们在楼上吗？”林月轻声的喊着，没有人回应，“Jeamy ，你们都在吗？”TOM 提高了嗓门大声的朝楼上喊去。“是的，我们在这里”王杏的老公Jeamy 从楼上走了下来，只见他一只手提着一只红色的袜子，另一只手臂里夹着一个电脑式的公文包，而他稍微有点肥大的牛子裤显然是匆忙，系在腰间的皮带一半扣着一半却耷拉着，裤腿也是一个高着一个低着。他走到楼下望了眼林月和TOM，放下手里的袜子和公文包在楼梯的拐角处，没有来的及说什么就匆忙的走到客厅沙发一旁的茶几上整理着一些文件书类的东西，TOM 慢慢的走到Jeamy跟前，“发生什么了，你们都还好吗？Jeamy 抬起头望着窗外，他的脸正对着窗外，今日他没有戴上他那带着帽檐的深灰色的硬皮帽，有些秃顶的额头让他显得比往日要苍老，背似乎也更驼，“王杏要回中国，她说她要和我离婚”因为离得很近，很清楚的听出他的声音是沙哑的。Jeamy的声音刚停，从楼上唰唰的丢下几本杂志，杂志飞一样的散落在客厅的地毯上。接着听见王杏愤怒的声嘶力竭的大声的吼道“你给我滚！你这个骗子！”林月抬起头，只见王杏疯了一样的朝Jeamy踢去，TOM 眼快，推了下站在身后的Jeamy，才避免了他们倆直接的身体厮打。林月就势跑到王杏跟前，一手也顺势拉抱着王杏，“杏子姐，到底怎么啦？把自己弄成这样”也许是林月的一个拥抱，也许是人到了极度伤心的时刻情感瞬间更容易爆发。王杏在听到林月简单的问候和一个朋友式拥抱时瞬间就哭得象个孩子，她的头深深的埋在林月稍微有些柔弱的肩膀上，她的哭声加上她语无伦次的诉说，林月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她似乎懂得了王杏心里深处的痛，那是一种孤独，那是一份无助，那更是一种似乎你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解脱的情怀，那是一个只有背井离乡，远离国土的孤立无援的中年女人才会懂的情怀。
　　林月搀扶着好一顿劝说才稍作平静下来而依然满眼是泪的的王杏上楼，二楼有两个卧室，主卧窗朝北，从窗外斜望去，就正好可以看见林月的房子的正大门。所以他们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门对门的邻居了，这曾经是王杏和林月在美国感觉最幸运的事情了。
　　“杏子姐，咱们异国他乡不管发生多糟心的事情，都要知道尽量照顾好自己”林月望着头发淋乱，不断抽泣的王杏轻轻的说道。
　　“小月，你知道吗？有好多事情我没法说啊，人家都说家丑不外扬，我不说憋在心里是要疯的了啊”王杏一口典型的南方女子口音。
　　“你说当初我为什么要嫁给这个美国佬啊，一没财，二没能，还整天瞎话连篇。我就是要和他离婚，我就是要他签字房子没有他的份”王杏越说语气越急了，起身就又要跑到楼下。林月见此，赶紧用力的拽了下她的肩膀，“杏子姐，你冷静些，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心里也该有个具体的计划，你和他吵只会让你们的事情更僵，不是吗？”也许是觉得林月说得有道理，王杏停住了，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林月看了下身体单薄的王杏，环顾了下房间，转身到卧室拿了件搭在靠椅上的外套，顺势帮王杏披上。林月知道，有的时候劝人，帮朋友其实最好的就是无声的陪伴。她不说，你就不要问，因为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难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