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起兮宜何去》顾念稔

7、第 7 章

　　这不是沈宜第一次牵手，在大学的实践队里她和她的队友们手拉手过，肩搭肩过，在她以前走不动的时候，她的搭档背过她，毕业的时候，她和班里的同学拥抱告别过。还有几个月前，她一个相亲对象，在电影院碰了她的手，她本能性地缩了回来。但是，这些好像都是不一样的，因为不是这样的感觉，这一次，她竟丝毫没有要闪躲的意思。却彷佛，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终于得逞了。
　　“你都是这样骗女生的嘛？”她心里在偷笑，嘴上却假装审问。
　　“没有，就你。”
　　“你是说只有我是被骗的笨蛋吗？”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雨，他左手牵着她，右手按下了自动伞上的按钮，打起了那把印有他们单位标记的伞。伞打起的瞬间，她的右耳撞在了她的左肩上，然后同时的，两个人都看向了对方。这一次，是沈宜先避开了他的目光，像棵被人触碰了的含羞草，悄悄地低下头看脚。他也不说话，只是走路，现在真的，两个人的步伐变得一样快了。
　　她仍然低着头，静静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很冷，大约是因为他穿的比她少很多，她微微地提起了唇角，怎么和电视里的如此不同，不该是她说冷然后对方给她批外套为她搓手么，可到了她这里，剧本却变得如此颠覆。
　　“我的手都好像不冷了呢。”他笑。
　　“你真可恶，我的手都冷了。”她还嘴。
　　“你在笑什么？”他问。
　　“在笑有个笨蛋大冷的天穿这么少。”她继续顶。
　　“如果不这样怎么牵到笨蛋的手。”
　　什么？所以，最后，她，才是，笨蛋！。
　　难道说，这不是个玩笑！是他故意的！那她岂不是像个傻瓜，刷地一下她又红了脸，她曾经幻想过有一天有人牵她的手，只是没想过具体会是怎样的场景，原来是一个初春的夜晚，一座还不熟悉的小县城，湿嗒嗒的马路，飘着细雨的天空，西装衬衫，比她小一岁的大男生……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想象之中。
　　回到寝室后，她马上掏出了手机，冯雨婷听完她的话，禁不住感叹了一番：“看来，老衲的话施主压根没听进去，只是这才认识半个月就牵上小手了，再过半个月就该接吻了吧，再半个月上床，看来老衲得早点还俗安排给你当伴娘的事情了，国庆应该来得及吧？总不至于是五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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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她这样说了一顿，沈宜倒是觉得好笑极了，自幼一起长大的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被这样说，竟又自己红了脸。
　　“我是不赞成女生主动追求的，至少我看到的案例里主动的女生最后都不是很好，但是那只是老衲的粗陋见闻而已，你也知道你确实不太一样，既然自己喜欢，那你勇敢一点吧！成功了我给你当伴娘，失败了我给你当酒友。”她们相识了二十年，冯雨婷从不主动找她，但她有什么事总喜欢找冯雨婷。听完这番话，沈宜又觉得自己有了动力了。
　　最后，丧心病狂的人还不忘补一句；“主动追可以，记得别怀孕啊！”
　　沈宜真的是对她恨到骨头了，她们深知对方的为人，所以，即使开这样的玩笑，她也丝毫不会生气，沈宜有过五十次掐死冯雨婷的愿望，也下过一百次再也不理冯雨婷的决心，但最后她们的关系仍然这样，沈宜总是没皮没脸地找冯雨婷。大约也因为，她没有别人了，而冯雨婷还有个亲妹妹。
　　第二天上班时，沈宜接到了一个通知，省里面今年的教学技能比赛开始报名了，市里面的意思是五县一区各出一个人，然后比比看，最后将最优秀的一个报到省里去参赛。学校的意思是，上个学期林羽去参加的，虽然上次是说课，但也很类似，都是这些教学方面的比赛，所以这次，希望由她去参加。其实她心里也是知道的，工作一年多以来，林羽的拿了个省里的三等奖，连大背景户宋飞飞之前也做了个多媒体教学资源获了市里的三等奖，这些，不仅是个人的荣誉，也是为学校争的光。而只有她沈宜，从进来开始，就努力考她的工程师证，她潜心在她的专业上，或者说，她被逼潜心在她的专业上，原本，她自从进了这个养老院一般的单位，她已经有些迷茫不知所措，而她的师傅——学校里最有名的呆子聪明人，一直督促她的专业学习。林森，五棵木头组成的名字，一听便觉得是个木头人了。据说他的父亲是乡里有名的知识分子，也是乡里唯一一所小学的校长，大约是当地德高望众之人，莫非当年早已料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木头一般，故而想出这样的名字来，又或是这样有文化的校长给儿子取出这样一个全木的名字，才造就了他这呆子的模样。
　　其实，沈宜知道，他并不呆，他是个典型的IT男，办公室的书柜上全是书，最显眼的就是那些计算机类的书，PHP语言、JAVA语言、C++语言……沈宜来之前，他是这个学校里唯一的一名计算机教师，那也就难怪他与其他老师没有共同语言了。但沈宜发现，他不只是这样，书架上还有金融财会的书，教育教学的书，还有心理学的书。并且，没有一本是新书。
　　沈宜刚来的时候，他的办公室里有个即将退休的老师，她被安排在另一个有空缺的办公室里。半年后学校要求办公室统一按部门安排，她便进了他的技术处。他不爱说话，但有一点会和沈宜说，他会关心沈宜的专业。她来了以后，他很快就建议她去考取中级工程师的证。沈宜按照他的提醒找大学的学长要了些复习书籍和资料，就一心扑了进去。虽然沈宜在大学里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但她的专业水平，其实并不是那么符合这些荣誉，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在一所不算十分出众的重点大学里，她刚入学时觉得拿奖学金是件多么光荣神圣的事情，可真的拿到第一笔奖学金时，她又觉得，我怎么这样就成了专业里的第一名呢？她觉得自己很多都没有学会，也很多都学得不精，可即使这样，她已经成了第一名了。
　　林森一点都不吃惊她的那些不会，他很认真地说：“刚毕业什么都不会也很正常，慢慢学。”然后就一点一点地教她。在这件事情上，她是感激涕零的，她脑补过工作后被领导骂得劈头盖脸的样子，但在这里，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为了考那张工程师的证，她闷着头看书。当学校提出让三个年轻人先在学校里进行一翻简单的比赛然后选出一人前去参加比赛的时候，沈宜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至于宋飞飞，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比赛的事情，她的爱好就是每天可以玩手机，玩电脑，没事一个人随便发发呆听听歌。
　　唯独林羽，她说她不知道怎么准备，所以没有准备，等到上场的时候，沈宜和宋飞飞都很吃惊了，林羽是第一个上场的，她完全脱稿了，流利地说出了全部的内容，表情，衣着，都是那么郑重。当林羽下台的时候，沈宜后悔了，林羽说的毫无准备也许只是习惯性的谦虚而已，而她沈宜，真的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她在小学实习时候练习的教案简单修改了一下，把自己的内容套进了相应的PPT里，然后凭借她原有的演说能力，硬生生地说完了这十五分钟的说课。宋飞飞的表现在她的预料之中，看得出来没有精心准备过，但比她充实一些。有宋飞飞在，沈宜心里才觉得好受一点，如果另外两个人都准备得格外用心，便显得只有她是在“打酱油”了。
　　最后领导们做了简单的点评，其中一点，沈宜印象深刻。“只有小林做到了评分表里的线上线下结合。”这也就是说，唯有林羽，注意到了评分表。沈宜低下了头。
　　结束之后，林森单独叫了她，这是一年多里，第一次，林森责备了她。不是严厉的，也不是暴怒的，只是陈述了这件事情，大概的意思是，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她如此的不重视，虽然他知道她在准备考工程师证书的事情，但也没想到她对其他的事情如此不上心。
　　再半个小时后，副校长厉华找沈宜过去，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厉华坐在背对门的方向，让沈宜坐在他旁边和他呈九十度角的位置，沈宜以为自己又要被教育一顿了，她非常小幅度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轻轻定了定嘴角，准备好接受领导的洗礼。
　　“小沈，这次你和小林说得都很不错，相对来说，小宋略显不成熟，但市里给的名额只有一个。刚刚我们所有的教研组长开了会议，有老师推荐你，也有老师推荐小林。在我看来，你的教态远胜于小林，但看得出林羽精心准备了，听你师傅说，你最近技术工作繁忙，故而没有很多时间准备……”说到这里，他停了停。
　　沈宜点了点头，开始应话：“是的，厉校，我最近在准备一些专业技术上的事情，对这次的说课准备不充分。”她很欣慰，领导没有严厉地批评什么，也只是和她谈谈。
　　“你师傅也说，你最近业务上比较忙，学校里也商量了一下，这次就由小林代表学校参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你们年轻人，以后嘛！”
　　沈宜到这里才算明白，找她并不是为了批评她，前面虽然提及了“我们也看得出来你准备得不充分”这件事情，但也充分肯定了沈宜的长处，最后还不忘安慰她来日方长，学校也想给你机会，奈何你也很忙呢。
　　沈宜舒了口气出门了，她走出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师傅，他虽然责怪他，毕竟是自己的徒儿，再不问名利的人也还是期盼自己的徒儿争气一些，但在外人面前，在领导面前，他还是充分维护了她，知道她这次表现不佳，他主动替她说了忙不过身，也免了最后争不过人才退出的结局。如此一来，领导也没有什么好为难的，直接推了林羽上去了。她前前后后不断练习，最后在市里得了第三名，正好推往省里三个，她便又去了省赛，最后得了三等奖载誉归来。
　　而那时，沈宜用尽努力，没有拿下工程师的证，她觉得特别难受，尤其对不起林森，林森不停地辅导她，她还是没考出。于是她又战了半年，终于考下了她的工程师证。而她努力考证的这段时间里，林羽和宋飞飞先后获得了省市的一项奖。她并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要考这张证书，这张在教育系统里面没人关注没人赞赏的证书。唯独他的呆子师傅懂的证书。
　　同来的两个人有了一定的建树，大会小会上领导也喜欢夸两句，唯独沈宜什么都还没有，这次学校直接找上了她，希望她参加，她也万万没有推辞的余地了。于是，开始全心地扑入她的新战斗，她知道，学校是指望她拿奖回来的。她知道，林森是盼望她拿奖回来的。她知道，她是渴望自己拿奖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