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我们》四时栖

5、第一年-偶遇

　　有了“一辈子”的寓意，这个水杯就送得颇有一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味道，此后的时间里，宋昭若再没去寻找机会偷瞄张行思，偶尔在学校里邂逅，也是远远看见了张行思就立马绕到另一条路去。
　　她虽然喜欢他，但也确实没到了动辄一辈子的程度。而且对于这件事她也有自己的考虑，要是张行思也那么无聊，把那个所谓的寓意当了真，那她这个上来就“一辈子”的女孩在他眼里又会是什么形象？爽直？狂放？不矜持？甚至是不自重？
　　暗恋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矫情的一件事，暗恋者一边暗中喜欢着别人，一边又要去想象假如这份喜欢被摆在明面上的可能——或许是假想对方也正好喜欢自己，或许是假想对方以截然相反的态度对待自己。
　　宋昭若没敢去和张行思核实，自己瞎想了许多，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送礼物这事儿确实是被自己办坏了。
　　原本打算作为承上启下的一段，如今也就只好当成是总结全文。她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一步，却在自我否定之后风风火火地退到甚至比从前在三楼的13班时还要靠后的位置，把主动出击这个词从脑子里抹了个干干净净。
　　从十一月往后，学校里没再开展什么需要她和张行思同时出席的活动或者会议。每月初针对各班前五名的表彰大会，也由于两个班级相距实在太远而彻底断绝了她和他在主席台上碰面甚至并肩的可能。
　　这一切都为宋昭若提供了十足的条件，她仍然喜欢张行思，但是也把他放在心里不碰不提，就好像是鸵鸟把头扎进沙子里。
　　在这期间，戴宇航还是像往常一样时不时从前线传回来最新的情报，却三番五次都是某某女生和张行思嬉笑打闹、某某女生追打张行思这样让人糟心的事。宋昭若虽然没有立场去吃醋，但听到这类消息也不免有些郁郁，于是和戴宇航强调再三：以后再也不要跟她提起张行思了。
　　就这样逃避了近三个月，宋昭若和张行思还是在去成都的城际列车上又一次狭路相逢。
　　元旦有三天假期，宋昭若的表姐邀她去成都跨年。但邀约的消息来得太迟，元旦假期的车票已经贩卖一空，以至于宋昭若也只能像上一次的张行思和戴宇航一样，先上车再补票。
　　和谐号还没全面投入使用，这条城际线路还是由双层客车来运行，宋昭若补到了8车下层的无座票。
　　源城是这条城际线路的起点站，到第二站之前都有大片的空座位，之后几站如果运气好，也能找到误车的乘客留下的座位。但宋昭若觉得中途被人叫起来难免尴尬，就干脆不坐，站在车厢口楼梯前一片稍微宽敞一些的地方玩手机。
　　那会儿连微博都还是新鲜玩意儿，宋昭若和朋友们玩得无聊时甚至常常讨人厌地在转发里聊天。
　　她正埋头和几个初中同学版聊，张行思那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在她耳朵边上叫了她的名字：“宋昭若！”
　　宋昭若猛地抬头，视线刚好撞进张行思看她的双眸。
　　他站在离她一步多远的地方，弯腰到刚好够在她耳边叫她的程度。
　　“干什么……”她又迅速地垂下头，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机收进口袋，但下一刻又从口袋里拿出来仍握在手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把一侧的头发别在耳后，却一连别了两下才终于别住。
　　张行思似乎没看出她的异样，笑说：“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不去坐？”
　　宋昭若抬眼看了看车厢里的空座位，把手里的车票亮出来，说：“我刚补的票，没座位了。”
　　有了前几次来往，张行思已经把宋昭若划进了自己的朋友圈，因而热情建议：“没人的座位你就先坐，有人上车你再让。走走，我对面现在没人。”
　　此前宋昭若从来没想过张行思有一天会这样对她笑，一时间有些魔怔了，对尴尬的担忧也就搁置一旁，梦游一样跟着张行思走到他的座位处，相对坐下。
　　张行思的书包在小茶桌上靠窗放着，她之前送给他的黑色水杯在侧面网兜里放着，使用痕迹明显，杯子里的水被喝掉了一半。
　　宋昭若蓦地想起了之前她躲张行思的缘由，一下子又如坐针毡起来。
　　“那个，杯子……”宋昭若想要解释，却又怕这一解释反而自投罗网，话到嘴边一个转弯成了问句：“好用吗？”
　　张行思答：“挺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的……”宋昭若点点头，不知道接下来又该怎么接话，干脆抿住嘴，不再说话——她和她那帮小伙伴在一起的时候可从来不这样，这嘴一旦张开就像是人类终于发明出了永动机似的，再闭不上了。
　　她不说话，张行思就找起了话题：“诶，我一直想问你，你的‘昭若’是哪两个字？是不是‘昭然若揭’的昭和若？”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要说。
　　宋昭若一直以来颇为她的名字所困扰，十六年前她家那两位数学老师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就给她起了这样的名字，唯一的能够附会的出处，恐怕也只有这个不是什么好词的“昭然若揭”。甚至于自从学了这个词，有那么一小撮同学干脆就拿“昭然若揭”来叫她。
　　宋昭若想改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此还曾抱着各种风雅的古籍研究了很久。最终改名的复杂程序让她却步，这辈子都只能和“宋昭若”这个名字为伴。
　　宋昭若并不想顺着这话去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就是那个昭和若。”
　　“等等，我们之前一起上过学校十星学生的榜，你都没有看到我的名字吗？”宋昭若忽然想起这学期去看榜的经历，冲口问道。
　　张行思一愣，随即抬手在后脑勺处挠了挠，说：“我升旗领了奖状就完了，从来没关注过那个榜。”
　　宋昭若听他这么说，刚才自己质问语气的问话在她脑子里一遍遍重播，囧得她又一次罹患失语症。
　　列车已经驶入彰州站，缓缓停下，宋昭若看着站台上排队的乘客，默默把抱在手里的背包往背后一甩双肩背好就要站起来。
　　张行思让她坐下，等真的有人来找座位了再起来不迟。
　　宋昭若虽然听他话安稳坐着了，但心里实在是安稳不下来，好像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哥子，这个座位是我的，你起来一下嘛。”这一片的方言说出来总是显得像在撒娇，宋昭若坐在对面听着，一边起鸡皮疙瘩，一边却也慨叹为什么都是四川的女孩子，自己说起话就像个大老粗。
　　她正感叹着，突然才发现这个讲话温柔的女孩让起来让座的人是张行思。
　　她抬头，视线随着张行思站起来的动作而移动，捎带着连上半身也往前倾了倾，准备跟着一起站起来。
　　张行思察觉了她的动作趋势，颇有大佬气势地抬手虚虚按了按她肩膀，说：“你坐着吧。”
　　宋昭若无声地做了个“啊？”的表情。
　　张行思说：“你坐的就是我的座位，安心坐着吧。”
　　“那怎么行。”宋昭若一听，也不管刚才张行思才按她坐下，又要站起来。
　　张行思便不再只做假动作，把手切切实实地按在宋昭若肩上，说：“你要是没遇见我，那随你站了。但是既然遇到我了，就不能随你站了。”
　　宋昭若坐着原本属于他的座位，又听他这么说，一时间志得意满简直就要哼起小曲来。但紧接着，张行思就又说道：“虽然你没座位，但是大家同学一场，你又是个小丫头，这要是我坐着你站着，你回去了跟人一聊，我在我粉丝心目中的形象就毁了，好吧？”
　　宋昭若立刻对张行思这张破嘴不抱任何希望了。
　　她甩给他一个白眼，就对抗着他施加在她肩上的力要接着往起站，一边说：“我又不会回去说，哪有那么无聊。”
　　“我开玩笑的行了吧，大姐，你坐吧。”张行思失笑。
　　张行思看着瘦，力气一点儿不小。宋昭若对抗不得，加上他这一声“大姐”又让她想起他们最初吵的那几句嘴，她直接放弃了抵抗，重重地坐回去，剜了他一眼，说：“你才大姐。”
　　张行思嬉皮笑脸地还嘴道：“我是大哥。”
　　宋昭若为了那句“大姐”耿耿于怀，冷着脸没有接茬。
　　她忽然觉得觉得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脾气的暗恋者，要是搁别人身上，别说大姐，哪怕是一声大妈兴许人家也能乐呵呵地应着。
　　又或许她其实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喜欢张行思，否则怎么还会几次三番地想去撕烂他的嘴？
　　宋昭若自顾自想着，张行思突然又探过身子把自己的脸送到她面前，问：“生气了？”
　　“没，”宋昭若答，继而建议道，“那么张行思大哥，我们轮着坐吧，你要一直让我坐，我会良心不安。”
　　张行思笑着点头答应了，又撤回身子在过道里站得直直的。
　　宋昭若扭头去看了他一眼，又忽然想起之前戴宇航给她传递的那些情报。
　　这个张行思啊，真是个处处留情的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