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我们》四时栖

4、第一年-送他一辈子

　　宋昭若在自己座位上坐定，没一会儿一张小纸条就递了过来，是她的好闺蜜胡自欣招牌式的蝇头小字：“你干嘛去了？是不是跟丝袜有关。”
　　丝袜是宋昭若和胡自欣高一时给张行思起的代号。四川话叫小孩子大多是要在名字后面加个“娃”字，如此一来张行思就成了“张行思娃”，亲昵一点就是“思娃”，再取个谐音就是“丝袜”。那时他们两个班只隔一条走廊，讨论起张行思时用这个代号，也就可以避免宋昭若的暗恋被别人知道。
　　这次是跟“丝袜”有关，但说来话长，宋昭若干脆压下了小纸条，没再回复，等到下课铃打响，熬到老师结束拖堂，她疯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把胡自欣从拉了出去。
　　正好接着的那堂课是体育，宋昭若有几乎一节课的时间可以和胡自欣复盘刚才发生在自己与张行思之间的事——集合跑了圈，在体育委员带领下懒懒散散做完准备运动，女孩子们有一半都不会继续去运动，这里面又有一大部分是悄悄跑到小卖部买上零食，坐在不容易被老师发现的角落去闲聊。
　　早先下楼的途中已经听宋昭若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在操场一侧安顿下来，胡自欣接着说：“你是不知道，丁荔回来跟老师说的时候，我们都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但是她说到最后居然笑了。然后你回来的时候，脸上也带着诡异的笑容，而且还是个大红脸。我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问题大了好吧！”宋昭若脸上笑意难掩，语气夸张，一边掀起裤腿给胡自欣展示自己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一边说，“本来真没多大个事，我都没想去医务室的，丁荔在那儿说要背我去医务室，然后丝袜就听到了嘛，他就跑来说背我，不由分说就把我往他背上薅……”
　　胡自欣促狭一笑，打岔道：“其实你也根本就没打算分说吧？”
　　宋昭若睨她一眼，笑说：“知道就行了，你别说出来啊。然后去了医务室，我以为他就走了，结果后来医生说要打针，他就又钻出来，把门关上了。等我打完针出去，他还准备背我回来班里，还是医生说我没事才算了。而且人家医生都误会了，以为我们是那什么……”
　　胡自欣明知故问：“哪什么？”
　　宋昭若故作矜持地瞪她，说：“……你怎么回事儿！最后的最后，他还叫我什么你知道么？”
　　胡自欣很是配合，问：“什么？”
　　“‘宋’！”宋昭若说起这一点，笑得连黑眼仁儿都看不见了。
　　她们都是看多了言情小说和偶像剧的女孩子，没有经历过恋爱，却总是很会做白日梦。胡自欣听了宋昭若的讲述，也觉得宋昭若前途一片光明，拿胳膊肘接连怼了她几下，扮演起狗头军师的角色：“有戏有戏，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你就买个饮料什么的去感谢一下他。”
　　这可真是流血流汗才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可不能就这么断了。
　　宋昭若深以为然，当即就摸出手机给戴宇航发了信息，问张行思平时爱喝什么。
　　戴宇航正在课堂上开小差，短信回得飞快：“他平时很难得喝一口水。”
　　不爱喝水可不行，宋昭若几乎是立刻就有了主意——今天下午先买杯饮料聊表谢意，等周末了再去买个水杯送给他作为正式的答谢。
　　宋昭若事前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等她提着买好的水果茶走到自己高一时的教室门口，托人叫出来的却是戴宇航。
　　一来她刚才也看过了，张行思不在教室里。
　　二来她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哇，托我帮你办事，不说也给我买一杯？”戴宇航听她说完自己来意，接过饮料，啧啧叹着。
　　经戴宇航这么玩笑似的一提，宋昭若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么做确实有些欠妥。不过她更多是觉得，要是给带鱼也买一杯，到时候放在张行思桌上的这一杯目标也不会太明显。
　　而如今只有一杯，又是张行思那个平时就不怎么喝水的人桌上有这么一杯，难免不会让人多想。尤其是眭诗嘉，她在张行思身上花的心思怕是比宋昭若只多不少，要是让她看见了这杯茶，说不定也就等不到宋昭若再去给张行思送杯子了。
　　戴宇航眼看着她面色逐渐凝重，不知道她心里是打起了另外的主意，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他正要开口劝解，宋昭若也在这时开口了：“那要不，这杯你先喝，他的我明天再买。”
　　说来奇怪，同样是单独给男生送饮料，单独给张行思送就会担心被别人看到了多想，而单独送给戴宇航似乎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戴宇航摇头道：“我开玩笑的，你回去吧，我待会儿就拿给他。”
　　宋昭若抬手看了看表，说：“我是得回去了。我说真的，你拿着喝吧。”
　　“带鱼！你在那儿干嘛呢？妹子谁啊？”没走出几步，张行思带了些调笑味道的声音忽然从宋昭若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传来，她更不敢逗留，脚下抹了油似的逃回了四楼。
　　戴宇航扭头看了看宋昭若慌乱逃走的背影，为她的妹式矜持唏嘘不已，转回头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说：“就是你下午救的妹子，我若姐，给你送饮料谢谢你来了。”
　　张行思并不和谁客气，闲闲几步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就伸手去接了，和戴宇航一前一后进了教室。伴着取出吸管去戳破杯口封膜的那声“啪”，他问：“诶，带鱼，你那个‘弱姐’，她叫宋什么来着？”

　　宋昭若错失了亲手把饮料送给张行思的机会，被胡自欣着实批评了一通。怕宋昭若再优柔寡断，周六补完课，胡自欣亲自押着她去商店里买了只水杯：透明黑，适合男生；密封，方便携带；塑料材质，不保温，打了开水一会儿就能喝上。
　　周日下午要返校上晚自习，趁着下午没什么人，宋昭若就带着包装好的杯子去了张行思班上。
　　他不在。
　　这周没放月假，他不可能回家。
　　那要么就是在宿舍还没过来，要么就是和其他同学去了网吧打游戏。
　　宋昭若带着杯子走在回四楼的路上，一边想着，一边又傻笑起来——她高一时也撞见过几次，周六下午放了假，隔壁班的男生们风风火火地冲进学校对面巷子深处的小网吧，张行思也总是在里面。
　　那会儿才刚开学没多久，宋昭若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张行思是个沉迷网游的学困生，在花痴着他那张长得不错的脸的同时，又颇有些对他嗤之以鼻——说白了，他除了脸还有什么？
　　直到第一次月考后的周会，她作为13班的第五名，和作为14班第一名的张行思并肩领了奖状，她才捂着自己被某只无形的手扇得隐隐作痛的脸，对张行思越发地有好感。
　　丁荔在教室写作业，宋昭若在她旁边坐下时，丁荔仍免不了要分心看同桌一眼打个招呼。一下看见了宋昭若放在桌上的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丁荔的作业也搁下了，扭过身子笑问：“有情况啊？谁送的？”
　　“是我要送张行思的……”宋昭若放下书包坐下，扭头看看教室里提前返校的同学们的分布情况，一句话说得快而轻。
　　丁荔了然地一抬下巴，又问：“什么啊？”
　　宋昭若答：“杯子。”
　　丁荔却忽然将上半身趴低，贴在宋昭若面前，用低沉却诧异的语气追问：“有这么喜欢他？都要送杯子告白了？”
　　这下轮到宋昭若犯糊涂了。
　　长久以来，地摊杂志和网络上都一阵一阵地流行过《女生送男生礼物的寓意》之类附会谐音、形状而给礼物寓意的文章。但宋昭若这么多年间竟然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这种文章可能出现的书本和网页，以至于这时候完全不能明白丁荔话中所指。
　　她一再询问，丁荔都只是看着她笑，再不肯将剩下的半截话说出来了。宋昭若也就以退为进，不再追问，也闷头写起作业。而丁荔到底是沉住了气，直到宋昭若再次带着杯子下楼，也没把那句“送他一辈子”说出口。
　　宋昭若从西边楼梯下去，没留意张行思正从北边方向回来，径自走到13班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发现张行思仍没在教室里，掉头要走，却被跟在她身后的张行思拦住，问：“弱姐，跑我们班门口侦察什么呢？”
　　明明没有说过几次话，但张行思的声音就像是在宋昭若脑子里被刻成了音轨，只要响起就立马能够严丝合缝地对上。
　　他倒是自来熟，还学着戴宇航叫她“弱姐”。但这回宋昭若没有功夫跟他理论，她下意识便答道：“我来找你的！”
　　他们站在两个教室中间的地方，13班和14班有人进出，就都要多看他们一眼。
　　“你跟我去下阳台吧。”宋昭若脑子里又有些糊涂了，伸出手像牵胡自欣一样去牵张行思。
　　但即使隔着衣料，精壮男生的手腕和柔弱女生的手腕，触感也是有区别的。宋昭若一只手都还环不住的那只手腕，立刻让她清醒了，她撤回手，甚至向左边撤了一步，囧出一张大红脸，说：“不好意思。”
　　“没事。”张行思毫无防备地被她牵了一下，心也着实突突了两下，但他并不好去和她计较这些，抬脚按照她刚才的请求往阳台去了。
　　宋昭若仍然在为了自己刚才的冒失举动在心里扇自己耳光，看他转身去向阳台了，连忙跟上去：“上次谢谢你了。”
　　“上次不是已经谢过了？”
　　“上次那个不算。”
　　张行思抱着胳膊站着，痞里痞气笑道：“也是，道谢这种事还是要亲自来才显得比较有诚意。”
　　宋昭若心想，这人还真是，不开口时岁月静好，开口不出三句话臭屁的本质就暴露无遗。
　　她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说：“那天真的谢谢了，吭哧吭哧背我上三楼。我听带鱼说你平时不怎么喝水的，就买了个杯子给你，多喝水对身体好，希望你长命百岁……”
　　张行思没打算接她的礼物，倒是接过了话：“你这长命百岁说得，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啊？其实没必要，我那天没必要背你，你也没必要三番两次谢我。”
　　宋昭若气结，强装出来的温柔声线也不再能保持下去，换回了平时和熟人说话的语气，说：“总之我是来谢谢你的。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收，我知道自己不轻，确实是辛苦你了，有没有必要我们暂且不论，你反正都已经一片热心帮了我。杯子你拿着，我要回去补作业了。”
　　她说完，不等张行思有所回应，把礼物盒塞进他胳膊在胸前环出的空间里，连盒子上粘的花被这一串动作给蹭掉了也顾不上管，就扭身冲上了回四楼的楼梯。
　　二十二级阶梯还没走完，就听见睢诗嘉的声音从楼下某个方向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张行思！你手里是什么？有人给你送礼？你又不是今天生日，有情况啊！是什么？”
　　宋昭若脚步一下顿住，甚至还往下退了两步，又朝右手边避了避。
　　占据有利地势，听得清楚又不被发现，是偷听的基本准则。
　　张行思语气淡淡地说了声杯子，睢诗嘉就又咋呼起来：“这么明目张胆地告白？！谁啊？”
　　伴着轻轻的几声脚步声，张行思再开口时，听得就不如刚才那么清楚了，但语气中的恶劣态度倒是能够听得分明：“关你屁事！”
　　睢诗嘉八卦被怼，八卦的主角宋昭若一个没忍住在楼梯上笑了，但紧接着，她就又头痛起来——为什么丁荔和睢诗嘉一听见礼物是个杯子，都表现得如此奇怪？
　　直到这时，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搜索引擎这种东西的存在，连忙掏出手机查起来。
　　但还是迟了一步。
　　网页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送杯子，代表着一辈子的承诺，送你一辈子。”
　　宋昭若狠狠地咬了咬牙，又在心里扇起了自己的耳光：为什么刚才没想起来查啊？！要是刚才就知道送杯子还会有这种奇怪的寓意，她宁愿自己多一个黑色水杯也不会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