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我们》四时栖

39、第六年-毕业

　　虽然分手失败，但宋昭若心里那份不安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张行思的劝慰而完全消弭。
　　从前她对钱没什么概念，反正吃穿不愁，管什么钱不钱的呢？如今得知家里背负的债务，她还真不清楚三百万算多还是少。按照从前在部队的工资水平，她要是留了士官，三百万要让她一个人去还也要还一辈子才能还得上——更何况，哪有人能一辈子保持着那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有单位包吃包住包穿的状态呢？
　　事情摆到明面上来，捎带着这个新年也过得不如往常。他们一家人竭力营造了过节的气氛，只是心里记挂着这一茬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发自真心地开心了。
　　假期结束回到学校，宋昭若也开始跟在室友屁股后面找兼职。
　　宋昭若曾经以为当兵那两年已经吃完了这辈子的苦，到现在她才知道，人生的苦哪儿那么容易吃完，只不过是从前吃惯了苦，再多吃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张行思的大学生涯步入尾声，忙于准备毕业考核——轮到他们这批分配，忽然出台了新政策，岗位摆出来按照排名自己挑。他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去对待，只希望能尽量靠前，选上离家最近的单位，尽量缩短他和宋昭若之间的距离。
　　于是他有他的忙，她也有她的忙，从前用来煲电话粥的时间都拿去为了生计和未来而拼搏，偶尔联系一下也是相互打气，虽然宋昭若自己觉得非常满足，但毕竟不足为外人道。
　　与张行思和宋昭若的平稳向好不同，姜怡和“老腊肉”吴骋的恋情在这个毕业季变得岌岌可危。
　　姜怡一向是打定主意要回新疆工作建设家乡的，当初考大学来到外省都做是做足了心理建设，让她毕业后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她打心里不愿意。但吴骋读研明年才会毕业，也有继续攻博的想法——在这之后很大概率会留在北京，即使不留在北京，对他所学专业有用人需求的几个单位，没有一个驻地在新疆。
　　也就是说，如果姜怡一定要回新疆，两个人要么就继续异地，要么就干脆分手。
　　“我那时候就说要找新疆人的嘛。”学校咖啡厅的咖啡师拉花手艺一般，花叶形状只是隐约可见，姜怡拿小勺拨弄了两下，原本就稀稀拉拉的图案立刻惨不忍睹。
　　宋昭若瞥她一眼，道：“我那时候可是问过你的，你自己说喜欢他无所谓的。过把瘾就死啊？”
　　姜怡手上动作一顿，叹口气道：“我要是真有那么洒脱就好了。你呢，要是张行思分配没分回来，你们怎么办？”
　　这下轮到宋昭若沉吟了。在她眼里张行思一直都是足够优秀的，只要他想回来，他就一定能回来。可要是客观原因让他没法回来呢？她是说过异地恋让她如鱼得水，可要是能有机会离他近一点，她当然还是会想要离他近一点。
　　总不能一直异地，甚至两地分居吧。
　　宋昭若也搅动了杯子里的奶茶，松开紧抿的双唇：“我跟他去，不管他去哪儿，我都跟他去。”
　　她没有那种安土重迁的想法，即使没有张行思，她从前的人生规划也是没限定未来留驻谋生的地点的。去哪里都很好，何况现在有了张行思，有他的地方，就很好。
　　姜怡无奈地笑了笑，端起咖啡杯像喝啤酒一样一饮而尽，重重叹口气，道：“可能我和他都没那么喜欢对方吧，要是真的足够喜欢，我会跟他去，或者他也会愿意跟我走。”
　　那时候她被体育课上认识的那个男生伤透了心，正是在这样一个感情空虚的时候遇到了吴骋，他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无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也就顺势成为了她感情的寄托。
　　宋昭若知道当兵的难处，知道跟当兵的人处对象也要面对这些难处，也正因为这样，劝慰姜怡的话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像无论说些什么，都像是在慷他人之慨。按姜怡的描述，宋昭若也不难看出，这两个人对未来的规划里没有彼此，或者就是相互没有商量，只是强硬的想要对方来迁就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就是一方妥协，要么就是一拍两散，只不过是看看谁更喜欢谁罢了。
　　良久，宋昭若才给了一句聊胜于无的建议：“你再考虑考虑吧。”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离选岗还有一阵子，张行思已经打听到了今年的岗位计划。离源城只有几十公里的那个单位今年只接收研究生，而且跟他的专业也完全不对口。再想要离源城和成都稍微近一点的单位，就一竿子戳到了离家乡七百公里远的107基地。107基地是个响当当的单位，然而驻地却山高水远，甚至可以说是穷山恶水。
　　驻地虽然差点儿，但无论对他个人来说，还是对他和宋昭若的未来来说，这个岗位都是最好的选择。从他个人的角度来看，107基地级别够高，担负的任务也重要，他在这里能够得到很好的发展。从他和宋昭若的未来来看，他是不舍得宋昭若跟着他到这么远的地方吃苦的，但驻地的高铁网线正在建设，就算宋昭若留在成都，只要高铁一通，七百公里的距离也不算远了。
　　主意是差不多定下来了，张行思却没提前跟宋昭若透这个风，一来小道消息不一定做得准，二来届时能不能选到这个岗位也还两说。
　　到了正式选岗，岗位表在大屏幕上刷地列出来，张行思不得不信了战友间流传的那句“小道消息能传出来基本就是事实”，离源城最近的单位果然没有岗位，除了107基地，也没再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他在几百个学员里综合排名第六，前五名完成选岗，107基地地岗位也还留在那里等着他上台选择它。
　　“所以就是它了。七百公里，虽然还是远，但比起北京和成都接近两千公里，也算稍微近了一些，”张行思想了想，又补充道，“是‘艰苦偏远’和‘高山海岛’，估计补助还挺多的，这么想想也挺好的。”
　　宋昭若被他后面找补的这句给逗笑：“我也没说你去这儿不好啊。那就这儿呗，到时候我来找你，你带我去吃烧烤。”
　　宋昭若在电话里还算平静，挂了电话立马查了当地图书馆近几年的招聘要求——据说市区离他们驻地还有百来公里，但也是她毕业后能够安身的离他最近的地方了。
　　他在哪儿她就去哪儿，她说到做到。

　　报到证下来，张行思去单位报到的时间和他们离校的日期之间有些富余，他决定回一趟成都，见见家人，也探望一下每天忙到起飞的宋昭若。
　　人一旦忙起来，其实是无暇顾及其他的，甚至连张行思说回家一趟顺便来看她，宋昭若都有点儿头大——赶上期末考试，她又要去做兼职，还准备面试一个古籍整理登记的暑期项目，哪有时间再去接待他。
　　只是她总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泼他冷水，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于是宋昭若推了这周的兼职，也当成忙了一个学期给自己的放松。
　　事实证明，不管之前丧成什么样，见到张行思的一瞬间，宋昭若都能满血复活。
　　张行思回到成都后先回家放了行李，然后才到了升平大学来找女朋友。宋昭若看得出来他为了毕业联考是遭了些罪的，大二大三好不容易白净了些，一个毕业联考又打回大一的原形，跟戴宇航偷拍的那张照片别无二致。
　　宋昭若想起那时候和何悦然在机房的对话，她俩说张行思这么黑是军人的颜色。但其实等到宋昭若第二年常年蹲机房值班，平时也大多都穿长袖长裤，等退伍回来反而白得发光，让胡自欣羡慕不已，直说她是当了假兵。
　　吃过饭，张行思送她回宿舍，和他并肩走在学校林荫道上，宋昭若为她的这些联想笑得旁人纷纷侧目。
　　张行思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笑问：“你是被虐了两个学期，今天终于等到我来了可以虐狗了，乐疯了吗？”
　　宋昭若把她刚才所想如实相告，张行思脸上笑容一僵，竟然伸手来挠她痒痒：“好啊你个宋昭若，谈恋爱还能这么分心的？我的魅力还不够大？”
　　即使张行思魅力够大，但不分心的话，宋昭若总是觉得有些尴尬。算起来他们谈了一年多恋爱，这也才是两人第三次见面，而且两次见面之间间隔的时间总是那么长，好像每一次见面都是第一次见面——那丝丝缕缕的陌生感，足以使她在见面最初手足无措。
　　男生到底不像女生这样心思细腻，她要是这时候说这样的话，难免是要败兴。想到这里，宋昭若笑着摇头，却不想还是被张行思看出了心里有事。
　　他一再追问，宋昭若只好说：“也不是分心，就是进入状态没那么快，好像是习惯了身边没有你，突然凑在一块儿了，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昭若总觉得张行思心思不细，可他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是仔细地考虑了她这话里可能包含的所有含义，甚至有些过度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他拉着她的那只手上忽然就加重了些力道，然后说：“跟我谈恋爱，委屈你了。”
　　宋昭若立刻就有些懵，毕竟她从来没有觉得在这段恋情里有多么委屈。反而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是轻松的，亲密有间，远而不疏。张行思大概是看多了宣传部门对军人家属的苦情式报道，因而先入为主地给她预设了一个“委屈”的立场。
　　于是宋昭若笑了笑，说：“我不委屈啊，我只是觉得……”
　　张行思拉着她的手突然松了，像他们阔别两年后再次在221师门口见面时一样，又一次对她进行了突然袭击，把她抱了个满怀：“从前我们之间隔着一千六百公里，未来两年我们之间隔着六七百公里，但是你放心，这个距离不会一直这么长，我们会越来越近的。”
　　宋昭若这才觉得，张行思这人，一旦煽情起来，就算是有十个她也追不上。
　　况且现在两人正在学校的主干道上走着，左手边是行政楼，右手边是图书馆，正赶上考试周，图书馆座无虚席宾客盈门，这条路上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
　　在这种地方被张行思这么一抱，宋昭若感觉她浑身的温度一下子就窜了起来，顾不得去回应他煽情的话，只是扭扭捏捏地挣扎着，让他先放开手再说：“我脸皮很薄的，大哥，你先放开我。”
　　张行思只得松开手，仍然像刚才那样牵着宋昭若的手和她往前走。
　　他们两人恋爱一年有余，没有惊心动魄与轰轰烈烈，更多的时候是各自在为了各自的前程和两人的未来而奋斗。也许是因为宋昭若一时冲动去服役而对他正在经历的一切有了更为切身的体验，两人之间少了很多摩擦，毕竟他的理想与她的理想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天气炎热，两人紧紧相握的掌心早已经被汗浸透，只是谁也没有松手的想法。
　　眼看着要到“公主楼”的院门，张行思忽然开口道：“你明天要是没事的话，想不想跟我一起回家一趟？”

作者有话说

　　未来一段时间还是保持隔日更，三次元过于忙碌没时间码字，存稿不足以支撑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