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我们》四时栖

38、第六年-负债（删重复）

　　许多宋昭若从前没能想明白的事情，在接过这通电话之后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宋家不算巨富，但多年经营也有些积累，至少吃穿不愁，还能满足宋昭若的业余爱好。可电话里那个人却让她问问她爸，“钱什么时候能还上”。
　　那人没有透露更多的内情，但光凭这句话，已经可以使宋昭若猜到二三——她还没能做上“富二代”，已经变成了“负二代”。
　　家里的生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了岔子的呢？宋昭若拖着行李箱往候车区域走，脑子想的全是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前两年她根本就没能参与，所知道的一切也都只是宋庆明和孙佳琳想让她知道的那些。
　　离开车还有一个小时，车站里闹哄哄的，嚷得她更觉得烦躁。
　　对于父母的话，宋昭若从前没想过去怀疑，他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直到这会儿被别人来戳破了他们努力维持的虚假繁荣，宋昭若才终于发现，事情早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为什么孙佳琳突然让她去当兵？为什么又死命地想让她考军校？为什么就算不考军校也想让她转士官？以她家从前的条件，并不是买不起现房，家里拆迁了又为什么要搬回老房子？恐怕连购房合同都是父母苦心造假，用来骗她的。
　　他们怕没法再提供给她从前的生活条件，所以不得不把她推出去，提前成为一个能自己供养自己的人。
　　宋庆明和孙佳琳都是从前国营工厂职工的出身，厂子没走下坡路时，供给保障无不到位，因此也始终让孙佳琳有那种铁饭碗好端的错觉。但宋昭若却并不想接着端那个铁饭碗，执拗着回来，没成想却嗷嗷待哺着让负债累累的家庭雪上加霜。
　　宋昭若第一次有了不该回来的念头，想着她要是还能穿回那身军装，该有多好。
　　回家后宋昭若和父母摊了牌，告诉他们她接到了债主的电话，也得知了她家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窘况。
　　从前的家是真的拆迁了，但期房的购房合同也确实如她所想是假的。拆迁款拿去补了宋庆明借钱投资的亏空，但合伙人卷款而去，剩下的债务全落到宋庆明一个人头上——谁让那时候都是由他出面筹措的资金，白纸黑字写着他宋庆明的名字，抵赖不得。
　　宋庆明找的那位不靠谱的合伙人空口白牙套了几百万，投资打了水漂后便跑得不见人影，偶尔有消息回来，往往是满口说着马上就有回笼的资金能够救宋庆明和他的公司于水火，宋庆明却连哪怕一张辅币的影子也没见到过。
　　这些年宋庆明勉力维持着，把能够变卖的资产全部变现去还上了许多，但仍然有三百多万的债务在头上悬着。
　　放从前这三百多万不是大事，但如今来看，这三百多万就成了这个家庭绕不过去的一块巨石。
　　宋昭若坐在沙发一角默默听着，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埋怨父亲识人不清的话说出口，踌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和父母一起承担：“我不上学了，我去上班，挣钱，我们一起还，最多十年，一定能还清。”
　　孙佳琳难得地急了眼：“胡闹，你要是现在不上学了，以后日子更难过。别说傻话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也平和下来：“当时让你考军校，就是图个稳定，待遇也不差，你自己顾好自己，我们也不用再操心了。但是你要回来……回来吧，回来就好好上学，只是既然你现在都知道了，那我们也不用费尽心思瞒你了，以后……”
　　这时候宋昭若也完全没了心情去再纠正母亲对“稳定”的看法，只是接过她的话说道：“我知道，以后你们不用操心我，我当兵的时候攒下钱了，以后我自己照顾自己，你们不用再补贴我了。我们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一点儿，总能把这一关熬过去的。”

　　可是要熬那么久，宋昭若不太有信心。
　　倒不是对自己和父母没信心，她只是觉得，不能也不该让一个要熬那么长时间的自己，去耽误了人家张行思。
　　但真要分开，她又舍不得。
　　晚上宋昭若躺在床上等他来电话，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他。
　　一时不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三百万毕竟不是小数目，瞒得了这一时，瞒不了往后更长远的时间。她总想着他们两人都在认真地谈这场恋爱，都奔着以后两姓合为一家的未来而去，那无论如何，她家的这摊事情，必然是不可能不让张行思知道的。
　　她家的债务，自然不可能让别人来承担，这个自觉她是有的。可是要承担债务没法专心只顾着她和他的这么一个她，又能不能让张行思接受呢？
　　他要是接受，那她还可以加倍努力地去维持一切。他要是不接受，那她岂不是一腔热情付诸东流，更加难过？
　　不接受是张行思的权利和自由，但宋昭若却没法接受他的不接受。
　　思前想后，宋昭若决定不让张行思知道个中原委，直接和他提分手。
　　这样做是挺渣的，但她觉得这样对她或者对他，都好。
　　张行思电话打过来时，听见他那么轻松愉悦的语气语调，宋昭若有一瞬间的心软——现在说出来，势必会把他的好心情全部破坏掉。
　　但她铁了心要还他自由，故意没有接他的话，冷声说道：“张行思，我觉得异地恋太累了，我不想谈了，分手吧。”
　　话说出来，张行思还没有任何回应，宋昭若自己先鼻子一酸。
　　张行思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有些难以置信，他拿着手机愣了两秒，反而笑了起来，问：“宋昭若你是不是期末考试考砸了拿我撒气呢？还是你回家路上让风吹着了冻傻了？”
　　“没有，”宋昭若开口，发觉自己说话时带了哭腔，于是再不敢多说，只想快点把这事解决了，“聊微信吧。”
　　却还是让张行思听出了问题，他拒绝了她的提议，语气里没有了刚才那股笑意，说：“聊什么微信？！我听着你说话声音不对，什么事儿就这儿说。”
　　宋昭若答得言简意赅：“我要分手。”
　　“你那个理由说服不了我。是谁之前天天给我洗脑说自己谈异地恋如鱼得水的？”张行思在那头轻而易举地就拿出宋昭若说过的话打她的脸。
　　宋昭若极力忍住心里那份舍不得，和由这份舍不得而呼之欲出的眼泪，说：“但我现在觉得不好了。我不喜欢你了。”
　　张行思又问：“是谁喜欢了我六年，刚谈恋爱的时候天天都在那儿傻笑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她是怎么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宋昭若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宋昭若费了大劲才勉强把一句话说得若无其事：“那我现在跟你在一起了，接触多了，就觉得没那么喜欢你了。”
　　张行思沉默了一会儿，说：“聊微信吧。”
　　宋昭若正为他决定放过她而暗自庆幸，他又说：“开视频，不准拒接，不然你今天说什么我都不听。”
　　宋昭若不拒接，但接通以后也不敢把脸放进摄像头能拍到的范围里，只敢把手机平放，看着屏幕上他的脸，和小屏幕里她房间的天花板。
　　张行思等了一分钟也没见她露脸，开口唤她：“你出来。”
　　“我不。”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这个语气听着似乎像是在撒娇，而她明明是准备态度强硬地说分手的。
　　宋昭若虽然不肯露脸，却接着角度优势把张行思的表情和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似乎是被自己噎了一下，然后他无奈地扁了一下嘴，才说：“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可能轻易相信你说那套鬼话，咱们不是说好了，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出来，你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嗯？”
　　宋昭若没答话，张行思又说：“你先把脸露出来，我看看你。”
　　“看个屁……”宋昭若反而把头埋进膝盖和胸膛之间，闷声答道。
　　张行思被气得笑起来，说：“我就是看屁。屁，给我看一眼呗？”
　　宋昭若没绷住，噗嗤一下笑起来。张行思听见了，继续说道：“你把手机拿起来，我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宋昭若没办法了，止住笑，把手机拿起来，伸直了胳膊试图让摄像头离她远之又远。她以为这样他就看不出她刚刚才哭过的红眼睛，然而他目光如炬，立刻就问道：“怎么哭了？”
　　宋昭若看着他，不知道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他又说：“你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你现在什么也不说，自己闷着想半天直接替我安排了，我让你弄得一头雾水的，几个意思啊？”
　　算了，说就说吧，说出来，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不了就是分手，还能差到哪儿呢？只要不抱非分之想，无论如何也都不会失望的。
　　于是宋昭若说：“我变成负二代了。”
　　“哦，所以你瞧不上我穷小子了？那……”闻言，张行思眉头微蹙，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宋昭若摇头，捎带着胳膊也晃起来，屏幕里花成一片：“是负债的负。我们家欠了巨债，我不能跟你好好谈恋爱了，可能也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未来了，我不想耽误你。”
　　张行思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一次出现了皱褶，宋昭若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她还是怀有期待。
　　他问：“巨债是多巨的债？怎么会欠下来的？”
　　宋昭若大致说了前因后果，眼看着张行思眉间沟壑不断加深，便住了嘴，又开口说道：“所以就分开吧，虽然现在要读书没法怎么顾家里，以后毕业了我的精力肯定都要拿去赚钱补亏空的。”
　　张行思没接话，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里。
　　其实他任何反应宋昭若都能接受，用本分和情分来论的话，分手是本分，不分手是情分。任是谁遇到这种情况，无论有什么反应都太正常了。要是现在把她和张行思的处境对换，她也不敢说她就能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
　　他应该还是喜欢她的，这点自信宋昭若尚且有。
　　三五分钟后，宋昭若差点要熬不住先挂了视频，张行思抢在她张嘴前开口了：“既然这样的话，我更不能跟你分开了。虽然没法大笔一挥一张支票帮你家还债，但是陪你一起努力度过这个难关还是可以的，”
　　“开心点儿，你一个年轻人，又肯努力，还能被钱逼死？”
　　他说话还是那么不好听。
　　但宋昭若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