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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温泉·上 ...

  •   兄弟两个进客厅时颇遭到了一些心怀叵测的注视,却并没有任何人发难。大约他们离席后长辈们终于痛快点撕了一场,在春晚的歌舞掩护下默默疗伤。

      刘适择为了让他们高兴,在群里发了几个红包,引导亲戚在群里打赏晚辈。家族大群里的年轻人纷纷争抢,抢到的炫耀,没抢到的撒娇,虚拟的其乐融融下,预料中的二次谈话竟然未再发生。

      随着电视里的午夜钟声,外面的鞭炮也连绵不断地炸响。刘志驽放了两串大地红,又放了三四根烟花,把小别墅上方映成一团混杂。刘适择站在窗口,看着刘志驽用手持小烟火逗得阿笨狂吠乱叫,又看着屋里各行其是的亲戚们,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疏远感。

      虽然一家人坐在一起,但是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个房间里,而是在遥远的地方。

      刘适择并没打算能在除夕夜睡到自然醒,但他没想到只能睡三个小时。阿笨于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之际一跃而上,在他身上猛蹦猛跳。刘适择在它跳第一脚便惊醒,却完全无法从九十多斤的狗下挣扎出来,只觉得坚硬的床垫子变成了一块豆腐在风雨中飘摇。还是刘志驽听到狗吠人喊,冲上三楼,用一声大喝解救了他。

      阿笨在他的脊梁骨上最后一蹬,快乐地跳下床。刘适择慢慢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活动肩膀。刘志驽依旧帅气倚门,看着哥哥做健身康复,说:“该起床了。你要遛狗吗?”

      刘适择拿过床头衣服套上,说:“也行。”

      刘志驽反手看看手表,说:“来不及了。你回来遛吧。吃完饭咱们就出发去温泉。”

      刘适择一怔,跟着摸过手机,一按屏幕是六点三十五,问:“这么早就去?”

      刘志驽贼贼地笑了,说:“怎么着,春宵苦短,不想上朝?”

      刘适择从鼻子里叹息一声,真是不管什么狗,嘴里都吐不出象牙。收拾停当,和一直等在门口的刘志驽前后下楼。其他人早都起了床,正围着餐桌吃饺子。老爹冷着一张脸,二叔也没什么表情,三姑则甜蜜蜜地微笑着,好像这房子里到处都是相机,随时会抓拍她的神态。两人问好寒暄,在最末尾坐下,刘适择刚刚拿过饺子,奶奶忽然说:“咱们桌上少一个人啊。”

      刘家四人均不出声。刘适择明知不好,也只能接了一句:“少谁啊?”

      “孙媳妇!”奶奶说。

      刘适择夹起一个饺子吃了。奶奶又问:“姓黄的小姑娘,是南方人吗?”

      刘适择轻轻闭一下眼睛,说:“对,上海本地人,老家是云南的,特南方。”

      奶奶咂摸着新的转变,刘志驽忽然哈哈一声,又偷笑个不停。刘适择怒目而视。刘志驽则一边笑一边吃。

      “笑啥呢。”奶奶问。

      刘志驽说:“我笑这个饺子啊,和馄饨也差不多。昨天还能连汤一起煮,今天捞出了就不是昨天那玩意了。哈哈。饺子,说它善变呢,还是说它不知道自己是咋回事呢。”

      刘适择气得一声不吭,草草吃完,就去收拾行李。等他把众人的行李转移到门口,商务车也从林荫路口转了过来。

      刘适择和司机一起把行李提到车上。看见奶奶颤巍巍出来,又三步两步冲上台阶,扶着奶奶坐到最后一排。刚刚坐好,忽然一人抓住他肩膀把他往旁边一攮,刘志驽嬉皮笑脸地挤到中间,高兴地叫了一声:“奶奶!”

      刘适择被他大幅度动作推到了车门上,没好气地说:“你挤过来干什么,怎么不去副驾驶指点开车?”

      刘志驽夸张地一推他,说:“我不认路,指点啥,万一给你指到阴沟里咋整啊。”

      刘适择头差点撞玻璃上,怒:“这么大地方,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挤。”

      刘志驽夸张地睁大眼睛,说:“这么大地方?七个人的车,咱爸坐副驾驶,这两个位置是二叔和三姑,咱们三个人坐最后一排不是正好吗?我挤你了吗?”

      说不明白,刘适择开始动手推开刘志驽,刘志驽也反推回去。奶奶欣慰地看着两个平均年龄超过二十五岁的孙子像三岁小孩一样推来推去。三姑爬上车,转头看着他们两个,笑眯眯地说:“兄弟俩感情就是好啊,这么大了还童心未泯。”

      二叔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别看适择这么大人了,回了家还是个小孩儿。二姐,我想起他们小时候了,志驽想要一个糖人儿,适择就是不给。那时候他们俩也是在地上滚着打架。哈哈,适择,你还记得吗?”

      三姑捂着嘴格格地笑了,仿佛回到了旁观他们为糖人儿打架的时光。

      眼看此刻已无法挽回上海知识分子的颜面,刘适择只好怒瞪刘志驽一眼,自认倒霉,收手规规矩矩地坐好。刘志驽大模大样地坐在中间,一手变本加厉地搭在刘适择腿上。

      再厚的东北老棉裤也隔绝不了男性手臂的重量,更何况刘志驽的手也不算老实。刘适择忍了一会儿,忍无可忍,看了一眼,说:“拿开。”

      刘志驽从哥哥的语气里知道他现在确实生气了,笑着拿开手,顺手往上挑了一下刘适择的下巴,说:“城里人真讲究。二叔,我跟你说,自从我哥去了上海,变得可讲究了,临出门还拿个小瓶在那抹脸,现在我碰他裤子一下,他又哼哼唧唧的。怎么办,城里人这么娇气,能不能哪天就不认识我了。”

      二叔看一眼脸色黑如锅底的刘适择,笑着说:“我看,难说。志驽啊,你别再扑腾他了。这是跟你哥多长时间没见啊,总是摸摸索索的。”

      刘志驽索性身子前倾,凑到二叔和三姑中间,笑嘻嘻地说:“越是岁数大了,越是感觉兄弟之情的重要。现在我看见我哥,那可真是亲。兄弟亲,姑侄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但我哥看见我,没啥反应!哎呀,我的这个心啊……”

      三姑听到一半就格格地笑,说:“志驽这嘴啊,不去说相声都可惜了。适择也是,怎么了呀,一回来就板着个脸,笑一笑呀。”

      刘适择只好朝她笑了笑,三姑满意地转过头。

      商务车悠悠地启动了。车里吵得要命。司机显然是父亲的熟人,一路上和刘老板畅谈天下,主要是司机说,刘老板偶尔高屋建瓴地概括总结。后排的刘志驽打了鸡血一样捧哏逗哏,哄得二叔三姑笑个不停。

      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坐车身子虚,只能看着窗外,时不时地喝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枸杞水。刘适择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窗外连绵掠过的白雪。

      总觉得刘志驽和以前一样了,好像丢掉了六十斤的肥肉,也跟着丢掉了大部分的性格。

      “你为什么要减肥?”他突如其来地说。

      刘志驽愣了一下,缩回来,笑了,说:“原来太胖了啊。”

      刘适择可不买这套。“十多年了,你可从来没觉得你自己胖,怎么去年年底突然明白了呢?”

      刘志驽挠一下鼻子,说:“幸好在座的都是家里人,我就和你说实话了。自从接了老爸的生意,我终于明白,胖子,太虚弱了。看着胖,但体力是真不好。而且胖子看着没文化啊,看看我哥,这么清瘦,这么美丽,一看就是高等学府毕业的精英人才。我呢,一个穿貂的胖子,跟司机上门谈生意,人家以为我才是司机,让我上车里等着去。这哪能行啊?我痛定思痛,胖定思胖,觉得这不行啊,胖子没前途啊。就减肥了。”

      三姑笑得花枝乱颤,说:“志驽这张嘴啊,普通的事儿叫他一说都开花儿了!上次你不是说,健身房打折,你图便宜买的会员吗?”

      刘志驽笃定的一挥手,说:“这也是原因之一。健身房那人是我一哥们儿,跟我说,兄弟啊,你办卡吧,我不要你钱都行,你要是能练出来,我这健身房从此就发达了!我一想,帮谁都不能不帮自己兄弟,就豪爽一把,说,行!等着我给你当活广告。哪知道健身这么累啊,唉呀妈呀,我这老腰差点断了。那教练还说,老板你早就应该锻炼啦。像现在这样都晚啦。”

      刘适择说:“既然有了想法,就及时付诸实施。有句俗语是种一棵树的时间最好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你能减掉也很有毅力。”

      刘志驽莫名地挑挑眉毛,说:“有了想法,就及时做哈?这倒是行。”

      从他的语气里,刘适择觉得他应该是在说别的事。他没有搭腔,心里隐隐觉得奇怪。他去年刚参加工作,太忙,没有回家过年。今年回家,不知怎的,似乎每个人都变了模样。特别是刘志驽。起初他以为刘志驽变化最大的是外表,没想到他变化最大的是内心。

      弟弟似乎有一件很重的心事,一直遮遮掩掩,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又希望得到他的鼓励。

      心事总是要说出来的。刘适择几乎开始期待他吐露心声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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