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婚》ceer

50、番外一

　　番外一
　　“先生再靠近些……很好……小姐不要躲开，自然点……别看镜头，看先生的眼睛……非常好！两位把对方当成好朋友……对，就是这个感觉！”
　　一组片子拍完，两位模特下了台，黎嵩走进摄影棚到宝心身边看拍好的片子，女模特也往前凑和着想看原片，被宝心躲过了：“别这样，等到精修好了第一个给你看。”
　　“我自己的照片还不让看了……”女模特嘟囔着抱怨，男模特回头看了她一眼，精心修剪的胡须不由微微颤动，掩盖住一个笑容。
　　宝心板起脸来：“潘小姐，你来打工可是有偿的，别抱怨啦！”
　　黎嵩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了：“阿姨您放心，等着看下个月时尚杂志您的照片惊艳四座吧。”
　　“说得跟真的似的……”潘小姐狐疑着。
　　男模特把宝心叫到门口说了几句话便，宝心怔了几秒，带着满脸神秘的笑回来：“妈妈，累不累？”
　　“还行，就是你那闪光灯咔嚓咔嚓闪得我眼睛疼。”
　　宝心笑得前仰后合，小心翼翼地摘下相机。她现在用的相机可不得了，光一个徕卡人像镜头就三万多。离婚时，她什么也没要，沈郁翔觉得很不好意思，非要给她些钱，宝心想了想，就拉着他去买了全新的摄影器材。看着翔结账时，她兴奋得两眼发光，如果是她自己一定舍不得买，这可是巅峰的装备。
　　婚姻结束了，她再没有免费的三餐吃，必须靠自己赚钱生活。回学校教书是不可能了，她只能托黎嵩的福回了广告公司，仍旧干摄影。
　　前两天公司接了个专面向老年人的时尚品牌宣传，定位既不是冲锋衣登山鞋青春活力，也不是绸缎大花中式旗袍老气横秋，是那种真正的休闲、简约，又让人看到年龄给人带来从容睿智的优雅感觉。老年模特不好找，宝心想了想，就找了潘小姐，还有自己上学时美院的一位老师。老师倒是很愉快地答应了，潘小姐犹豫半天，既想尝试，又有点不好意思，踌躇了几天经不住宝心劝说，终于鼓起勇气答应了。
　　虽然不是专业模特，好在都是熟人。宝心一再引导，逗着潘小姐笑，整个摄影过程倒也挺顺利。
　　黎嵩跟宝心交待了几句，打了招呼先走了。潘小姐卸完妆，正准备回家，宝心把她拉到旁边的休息室坐，不说话，憋着满脸坏笑。
　　“你干嘛？”
　　“想跟您聊聊天啊。”宝心说。离婚后，她仍然称潘小姐妈妈，这个称呼并不代表婆媳关系，而是某种习惯：“妈妈，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人过日子吗？”
　　“这孩子！净瞎说！”潘小姐埋怨着伸手打了一下宝心的头，话锋一转：“你有合适的介绍？”
　　“哈哈哈……”宝心大笑了一会儿才说：“你看刚才那个男模特怎么样？”
　　“挺帅的。”
　　“他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真的假的？”潘小姐很惊讶，她刚刚只不过是在跟宝心开玩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真的。他是我们学校教摄影美学的老师……”宝心认真地介绍了老师的情况。
　　潘小姐不说话，听着，但是也没当真。等宝心都说完，她才开口：“你是真打算给妈妈介绍对象啊？”
　　“不是介绍，是人家看上您啦！我只负责帮他拉个线。”
　　中国女性最爱给人牵媒拉线，从老到小，总也看不得别人单身，好像女人就必须把这辈子的幸福都寄托在爱情上，就算自己还单着，也期待别人能够有份美好的爱情，这是女性的毛病，可也是女性天生带来的浪漫和善良。
　　潘小姐看了看宝心，才说：“得了吧，我没这个心思。我都多大岁数了？这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到老还去伺候别人，我可不去。”
　　宝心笑起来：“怎么是伺候呢？我老师人很勤快，又没病没灾的，干嘛让人伺候？他就是看到你了喜欢你，想谈场恋爱。”
　　潘小姐叹口气：“哪里那么容易。”
　　“谈恋爱，很容易啊。”
　　“那你呢？光操心我的事，你自己找一个了吗？”婆婆反问道。
　　宝心垂下眼帘，笑：“还没。不过我会找的。”
　　潘小姐叹了口气。
　　“翔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没什么变化。你……真的不打算再跟他处处了吗？”
　　宝心笑着摇头：“如果他们是分手了，我可能不会放弃。但是……人心里一旦有了个逝去的人，就很难再容下别人了，只能靠时间慢慢治愈。我可跟他耗不起那个时间。”
　　其实她只说了一半原因。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是爱的源泉，不管怎样去付出，总能源源不断地产生爱意，在每一段感情中忘我投入。另一种人的爱却是有限的，像能源，明明储量巨大能量丰沛，但是一旦没了就是没了，很难再生。沈郁翔恐怕是第二种人。宝心不打算在他这儿死磕。
　　两个女人就孩子的话题又聊了几句，宝心要去上班了，仍拽着潘小姐问：“妈妈，我能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老师吗？”
　　潘小姐犹豫：“还是算了吧，这么大年纪了，承受不了……”
　　宝心认真劝诱：“我知道失去确实很痛苦。但是恋爱真的很开心。”
　　“我怕别人会看笑话……”
　　“你儿子也是别人。你见他怕过吗？”
　　潘小姐不说话了。宝心送她到公司门口，又问：“我把你号码给老师了？”
　　婆婆看了她一眼走了，没有否定，也就是肯定。翔说过，她跟宝心两个都在守着早已去世的人生活，现在，他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可是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它的时间限制，宝心已经往前走了，她也该做出些什么改变。

　　阿河去世之后，宝心也从沈家搬了出来。安初安末由三个父母陡然成了单亲，很不习惯了一段时间，但是除了每周看到的人由阿河变成了宝心，倒也没有太大影响，大人们彼此体谅，说得都是对方的好话，孩子的心里也跟着轻松。
　　翔的生活几乎也没有任何变化。他每周三四天回到母亲那里，看着孩子们写作业，跟他们一起过正常的日子，剩余的几天还是回他的家。本来是两个人的家，只剩了他自己，无比寂寞。
　　沈郁翔从二十五楼下了电梯，拐进去就看到叶飒正蹲在门口，他有点惊讶：“你回来了？”
　　“嗯。”叶飒站起来，拎着一个大包。他把阿河的父母送回了老家，帮他们办了丧事，又照顾了他们些天。直到最后，阿河的父母始终不肯原谅阿河，也没跟翔说过一句话。失去儿子的痛苦是一回事，原谅是另外一回事儿，有些事情，即使是生死也无法超越。翔不敢跟宝心那么不要脸要一半骨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自己最爱的人带走。阿河真的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手机没电了。”
　　“进来吧。”
　　两人沉默着进了屋。叶飒一声不吭地打开背包，掏出一个个游戏机：“还给你。”
　　“这不是阿河留给你的吗？”
　　“我玩不了。”
　　“怎么了？”
　　“你看着。”叶飒边说边熟练地连上了电视，然后随便玩了个体感游戏。
　　翔看看他问：“你是来给我展示你的菜鸟水平的？”
　　叶飒回头瞅他一眼，等这局终了屏幕上出现分数排行，排名全是JHLOVESYX。他再打开其他游戏，还是这个用户。所有的游戏机，所有的排名都是这个。“你说这让我怎么玩？”
　　翔平时不爱打游戏，这个游戏机只有阿河一个人用，谁输入的就不用说了。平日里总是翔喜欢说我爱你，阿河主动提的少，总回他我也是。沈郁翔看着满屏的JHLOVESYX,想像每一个他不在这边的夜晚，阿河自己玩游戏，赢了也没人可以炫耀，只能独自开心，然后输入这个名字的情景。这就是他对他的告白。
　　叶飒刚走几分钟，黎嵩打来电话，问可不可以过来。
　　进门的时候，黎嵩满身烟味儿，头发乱七八糟，脸上还有一块青。
　　“怎么了？”
　　“别提了，我爸妈又在干仗，误伤。”他闯进来，坐在沙发上抽烟。
　　黎嵩的父母年轻时是有名的帅哥靓女，两人都很风流，各自在外处处留情，回家大吵。他俩还不打算离婚，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尽情地折腾。黎嵩从小看他俩打架，都习惯了，认为男女之间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所以才在性方面格外开放。
　　“……真他妈不明白，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跳个广场舞还能各牵一个外遇对象争风吃醋，过不下去就离！简直就是折磨我……”
　　翔不吭声，开了两瓶啤酒听他抱怨了一会儿消停下来。
　　“……俩人搭伙过日子，不就为了幸福吗？何必呢？”牢骚告一段落后，黎嵩总结式地说。他家的情况朋友们一直都知道，但是他很少向谁这么抱怨。
　　沈郁翔听出他话里有话，主动问：“怎么着？听你这意思转性了？”
　　黎嵩放下啤酒瓶，不看翔，却羞赧地笑：“想来听听你意见。”
　　“真的呀？”翔睁大眼睛好奇地看他。
　　他抬头跟翔对视了一会儿，才慎重开口：“我想追宝心。你同意吗？”
　　沈郁翔诧异地呆住片刻。他同意吗？他同床共枕八年的女人，他孩子的妈妈，一个深爱着他而不被他所爱的人。“你要是跟以前一样玩玩而已，最好别。”
　　“我真的喜欢她。”黎嵩认真地回答。
　　“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是她呢？孩子都是在父母身上学到爱情，可是黎嵩父母没给他一个好的范本，导致他也风流了这么多年，却终于感到累了。他看到沈郁翔与阿河在一起，看到姜闯跟宝心在一起，才发现那种细水长流天长地久的陪伴才是他想要的爱情。然而最终，他们却都没能如愿。黎嵩是从他们身上学到爱情的，他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阿河临终前劝他找个好人定下来，他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那些会主动去爱的人，身上都有种魅力，他们可以让别人看到爱情本来是多么美好。
　　见黎嵩不回答，翔笑了笑说：“其实你完全不用问我。宝心是阿河的朋友，也是我们孩子的妈妈，我跟她之间就这样的关系。你要真喜欢她，就抓住吧。我没任何意见。”
　　黎嵩也朝他笑笑。喝完啤酒要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从包里拿出本素描簿说：“差点忘了，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阿河留下的设计里夹了这本，但我觉得应该是给你的。”说完，他急匆匆地走了。
　　翔小心翼翼地打开素描簿，一页页翻看，里面全都是他自己，各种神奇的睡姿。有整体，有局部，有完整的素描，也有简单的轮廓，全部都是他。他不知道阿河是什么时候画的，可是那么多夜里，在他熟睡的时候，阿河醒着，注视着他，一笔一笔安静地描绘着。每一页下面都签着江河的名字。
　　素描簿里掉出一张纸，是他当年画给阿河的侧面半身像，下方署名沈郁翔，名字的下面是阿河填上的三个小字，他的字迹很清秀。我爱你。
　　翔抱着本子发呆。
　　房子太大，一个人会显得很空旷，可是现在他觉得并不孤单，阿河好像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