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闻人谁

116、第一百十五章

　　伴随纷扬而下“白雪”，这一间归墟核心，极渊深处的巨大石室显得寂静而荒凉。那一片连绵的树海此刻像一张残破的蛛网一般支离破碎。石壁如同遍布陨石坑般裂纹斑驳，入眼是碎裂的巨石残骸，残断的树枝，焦黑的巨大窟窿，还有殷红斑驳的血迹。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白葭抬头望向万丈高空中的那一个圆形开口，只觉得投射而下的白光柔和静谧，宛若那时月见城的昼光。那一刻，白葭觉得全身的力瞬间融化了，只觉得身体一轻，而后四肢有些酥痒的发软。

　　盘踞的青龙摆动龙尾，想要腾跃而起。然而就在它辗转舒展的时候，只听得“喀拉啦——”一串类似于玻璃疾速崩裂的脆响。

　　这样迸裂的声响在此刻这安静下来的石室内是那样异常的清晰，有点类似于指甲抓抠着什么坚硬物体发出那种毛骨悚然的声响。

　　青龙在空中顿了一下，龙目望向石室中心仅存的一片连绵树海。

　　“砰——”的一声爆裂巨响后，半空中那一片缠绕交织的巨大树枝的密集处陡然爆裂，溅射而出的残枝间闪烁着红色的碎片。其中，一个白色身影倏忽一闪，落到了石台边缘。

　　“太昭！”白葭低呼。

　　他们全然忘记了那个一开始便被困在尖锥结界之中的少年神祇。如今祈一死去，太昭便从那一个结界中出来了。

　　太昭听得声音，略略回头看了一眼。他漆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银灰光色，目光停顿了一下，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面色不动，继而转了回去。他踏上台阶，径直走过阶上那一具伸手的半身石像，向着石座上的阴主一步步走去。

　　白葭皱眉，紧盯那一个看上去失魂落魄的神祇。“太昭，他这是要做什……？”

　　话还未说完，偌大的石室在那一瞬间再度倾摇震晃起来。

　　“哐——”碎裂的巨石从石壁开裂的缝隙中纷纷坠落，径直砸向底下青龙所在。

　　青龙在轰隆震响中一个猛然摆尾向空中呼啸而走，避开了如骤雨疾至的一片碎石。而后于半空一个回旋，向着石座背顶上那一条锁链处而去。

　　李良歧漆黑的眼眸凝起，紧紧抿唇，一手凝气捻诀，看准贴近那一条锁链的时机，握剑的手腕迅疾一动，出手如电，掩日剑似一道黑影直飞而出，破入高座前的无形结界屏障，直刺入石壁锁链。

　　“嚓——”一声轻吟之声从石壁上的那个孔洞中传来，掩日剑径直入鞘。

　　“哐当——”

　　轰隆震动却不知怎地并未就此停滞下来，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漫天石雨密集落下，石壁像是散落的积木一般开始整面倾塌。

　　“怎么回事，界点不是已经重新堵住了么？”白葭惶恐的转头。那一条被掩日剑穿过的漆黑锁链确实深深的嵌入石壁内，没有任何异常。

　　“界点的确被堵住了，归墟的崩毁也停止了。但这间石室在适才的震动中已然毁得支离，看样子马上就要倾塌。”青龙说着，回旋龙身，腾跃而起。

　　白葭察觉到身侧李良歧的沉默，她转过头，只见他垂着目光向下看着什么，不由随之看去。一看之下，忍不住一怔。

　　此刻，那巨大的白骨石座之上静穆无声，如同傀儡人偶一般，半敛眼眸的黑袍少女身旁挨着一个合起双眼的白衣少年。两人并排靠坐在石座之上，双手交错相握在一起，交握的手心中有金亮璀璨的光芒不断闪烁。

　　那是一对孪生神祇——阴主和太昭。

　　“太昭在不尽的轮回后选择成为新的归墟之力，终于……也算如愿以偿的和阴主永远在一起了。”李良歧耸拉着眼皮，不知是慨是叹。下一瞬间，眉心紧皱而起，脸色难看的佝偻起脊背。
　　“李良歧……你怎么……”

　　白葭话还未说完，只见李良歧像是痛苦难忍似的，压抑的一声闷哼，喉咙里“咕咕”两下，噗的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一下瘫软了下去。

　　“李、李良歧？”白葭托着李良歧的肩膀，用慌张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李良歧此刻的脸比一张白纸过犹不及，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死气，他虚弱的微合着眼睛，沾了血的嘴唇殷红。

　　“轰——”

　　石壁的崩裂之势比预想的要猛烈数倍，数十万丈高的石壁碎石密集满布而落，遮住了头顶的光线。对着这磅礴浩大的袭来之势，原本巨大的青龙也显得几如浩海一帆的渺小。

　　南淮池在下落的碎石缝隙间来回游走，龙尾横扫的同时竭力闪避。

　　“醒醒，李良歧……醒醒。”白葭慌乱的声音有些哽咽。

　　在这轰鸣震响和白葭惊慌的不断叫唤声中，李良歧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吃力的抬了起来。
　　然而，看到眼皮之下那一双稍大的漆黑眼瞳的刹那，白葭一僵，再没了声响——那一双眼睛涣散无光，似乎失去了聚焦光影的能力。

　　“作为缘契者，只能使用一次幻虚樊笼，我回溯了错误的时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便想到了以那一种极端的毁灭方式……可那的确是我错了。”李良歧的眼神直直的向前望着什么，像是看到了什么景象，嘴角苦涩的兀自笑了笑。

　　白葭顿了一下，循着他的目光去看，然而那里除了纷扬的石屑，什么都没有。

　　“白葭，我已不是缘契者。”李良歧抬起手掌看了一眼，转向白葭，“而一旦失去缘契资格，手……”

　　李良歧说着，失去光彩的眼瞳陡然划过一道影子。那一刻，奄奄一息的他不知哪来的气力，猛然抬手一下推开了白葭。一颗巨石擦着龙背瞬间落下，李良歧嘴唇微掀起，然而终是若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声，支持不住般虚弱的合上眼睛。

　　白葭茫然间被推得一个踉跄，一下跌坐在龙背上。

　　“抓紧了。我们现在必须立刻穿过这片碎石林。”青龙一声龙吟，辗转龙身，如同一只利箭在密集的石雨之中呼啸穿梭，扶摇而上。

　　就在那一个侧转间，李良歧仿若一张纸，从龙背上轻飘飘的滑落下去。

　　“不……李良歧。”白葭飞扑上前，然而冰冷的指尖只来得及刹那间互抵的一个交错，李良歧便仿佛沉入水底一般坠落下去。

　　他轻盈的飘摇而下，仿佛沉睡一般毫无动静，眉眼间静谧而安详。

　　南淮池璀璨的龙目中倒映着那一个飘然远去的白色身影，微微侧过身体，以防白葭跌落下去。

　　“白葭，他死了。李良歧分化了灵魂，原本早该消亡却不知为何能撑到现在。此刻，他的那具身体显然到极限了。”

　　仿佛为了证实南淮池所言非虚，李良歧的身体在半空中忽然四分五裂起来，从全身细碎的裂缝中透出耀眼的白光来。

　　轰然巨响中，数十万丈高的石室在那一刻开始彻底崩坏，南淮池竭力在高空倾塌而下的落石中游走回旋。

　　耳边是尖利呼啸而过的风声，那一个光芒中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被急如昼雨，纷扬下落的巨石全然遮挡住。

　　原来，她所看到的那个并不是自己的结局，而是李良歧的结局。

　　白葭忘记了周身的一切，依旧保持着手前伸的动作，一颗颗泪珠随着碎石狠狠砸落下去，她的心里有一把生了锈的锯齿在来回磨，让她胸口难受滞重，让她连哭都发不出声音来。

　　在那座巨大的石室颓然倾塌时，高坐上的阴主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抬眼望向青龙背上悲恸欲绝的白葭，微微启唇，唇瓣无声翕合。

　　白葭在那一瞬忽的一僵，猛然向着高台之上的那个黑袍少女转过泪眼——阴主不知何时居然睁开了双眼，沉静的望着她，那是一双可以盛下整个星海的夜空眼眸，有着绝对纯粹的黑色，细密的看进白葭的心底。

　　石室的倾塌在那个瞬间骤然呈现极致的毁灭和颠覆的趋势，石壁像垮掉的泥沙一般寸寸碎裂，尘石飞屑簌簌急下。

　　“白葭，抓紧。”南淮池提醒道。龙尾猛然一摆，向着顶部那个出口不顾一切的疾速飞驰而上。

　　白葭在那个猛然提速中下意识的抓紧了龙角，然而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石座上的阴主。

　　那一刻，望着白葭的阴主嘴唇极其细微的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虚空中伴随着碎石尘屑纷扬而下的还有如同雨水一般淅沥而带着海腥味的鲜血，一齐被掩埋进坍塌的宫殿深处。

　　就在几乎青龙飞出那一个敞开的圆形出口的同时，整座墓茔山的顶部塌陷了下去。那一座巍峨至高的墓茔山就那样骤然从顶部开始倾塌凹陷，像是被拦腰削平一般，居然直接矮了半截高度。

　　一个环绕着墓茔山的七彩斑斓的光环，缓缓升起，在脱离了墓茔山后不断向着那无穷尽高处径直而上。

　　“那光环……”龙目中有些惊讶，“没想到七贤者最后竟逆用了阵法。”

　　“逆用……阵法……？”白葭眼神晦暗无光，心事重重的想着什么，呆愣的望着高处那一股不断向上飞升，已变得隐约可见的七彩光环，下意识的呢喃般重复了一遍。

　　“他们没有重置这个世界，只是想要永久关闭归墟和现世的通道。”

　　白葭有些心不在焉，着实慢了一拍后才反应过来，她讷讷的脱口而出，“这么说，我们还能作为自己存在着。”

　　说完，白葭一愣，陷入了一种失魂落魄中。须臾之后，她的嘴巴忽的一瘪。那一刻，汹涌的泪水滂沱涌出，白葭死死捂住嘴巴，埋下头去，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南淮池的金眸忽的黯淡了一下，那灵动摇曳的龙须在那一刻有些不支的垂落下来。“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通道关闭前出去。”

　　一阵凌厉的龙鸣声夹杂着呜咽哭声，伴随着海腥味的红色雨水，一条青色的巨龙腾飞过一片湛黑汪洋之中的归墟，在海面上留下一道一晃而过的细长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