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医师》青天收雨

10、桑叶咖啡馆里不幸遇难的白瓷杯

　　葬礼如期在三天以后举行。
　　西莉亚一席白裙，戴黑色面纱，站在葬礼中人群的角落。远处的彼得罗夫大教堂敲起钟声。
　　“一会儿去跳舞吗？”葬礼将近尾声，亚瑟从人群中挤过来，来到西莉亚面前。叹气。“西莉亚，你似乎看上去很难过。”
　　“我只是感冒了。”西莉亚摇头，在阳光中撩起面纱，并且从手袋里掏出一架照相机，对亚瑟摇了摇，“我上周前在的德三区的照片资料。我早就想拿给你看看的。”
　　亚瑟没有立即说话。西莉亚看着他，二人有片刻的寂静。然后亚瑟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教堂前的绿色草地上白雾朦胧，“所以，你还是去德三区了是吗？”

　　之后二人去了桑叶咖啡馆。
　　西莉亚点了两杯咖啡，将相机放在二人面前，逐一翻看相片。
　　“这就是上一起机器杀人事件的地点。在我走后的不久，国际事务司的人应该就已经把整栋房子焚烧了。”西莉亚皱眉。
　　亚瑟点头，仔细查看照片，“国际事务司的人已经将那里包围了？”
　　“是的。”西莉亚点头，“我还在那里碰到了安德烈上校。他和伊芙·阿奈在一起。”
　　“夜莺密党果然已经渗透到德三区了吗？看来捷列金先生确实在计划着什么。”
　　“他不得不重视，亚瑟。这一系列诡异的事件近日大规模爆发，快要把他搞疯了。”西莉亚低头，“而且，他的病似乎越来越重了。”
　　亚瑟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继而皱起眉头，“西莉亚，你看这是谁？知道吗？在你的照片上，多次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西莉亚凑过去，心里一惊，这不是西蒙吗？难道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在跟踪她？

　　“你的意思是，你在德三区发现了一个中国人面孔的机器人？”亚瑟缓慢说道。
　　“他救了我。”
　　“救？”
　　“我在一间啤酒馆里遇到了德意志暴动领袖路德维希。我很快离开了那里，因为我戴着面具，他当时并没有认出我。”西莉亚顿了顿，“但之后我遇到了伊万。并且他身边的伊芙·阿奈当众叫出了我的名字。”
　　“之后我被路德维希认了出来，并且从啤酒馆里跑出了几个人，开始追杀我。然后那个机器人就突然出现了。并且单枪匹马地打败一众暴民。”
　　“那个机器人现在在哪里？”亚瑟沉默片刻，抬头看她。不知怎么，他的眼神令西莉亚有些慌。
　　“在波兹南地下实验室。”西莉亚移开目光。

　　“西莉亚，你该把那个机器人送走。你知道现在的形势糟糕透顶。西莉亚，如果你被抓起来。我救不了你。”亚瑟依旧微笑，但她觉得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渐渐冰冷。
　　“那个机器人十分危险。西莉亚·海瑟薇，你是机器医师，应该比我更清楚，机器人不被允许配备枪支。而他浑身都是危险武器，甚至能将路德维希带领的数十人通通打倒。他很危险。”亚瑟看着她。“他就是在第三公民区杀人的机器人。西莉亚，别骗自己了。”

　　“他说他不是。”西莉亚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力。
　　“你留下他，是因为他救了你吗？”亚瑟忽然笑了笑。“亲爱的，你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如今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我当初救过你吗？”

　　寂静。

　　西莉亚手指发起抖来。看着他淡淡的微笑，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
　　“谢谢。亲爱的。”亚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伏在桌前，写了几笔，继而笑着递给她。
　　“关于哈尔耶夫先生的钥匙迷题，我还在破译。得出结果时，我会来告诉你的。总之，一场绝妙的谋杀。”

　　西莉亚觉得心里瞬间松了一口气，仿佛扑下水面捕鱼的水鸟，在肺部空气全部清空之前，终于窜出了水面。
　　“亲爱的，我还有件事刚要告诉你。”
　　“什么事？”西莉亚端起咖啡，感受着窗外温暖的阳光。

　　“西莉亚。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亚瑟的声音很平静，他看向她，摇头，“我们不适合。告诉我，你在乎过我吗？西莉亚？”

　　西莉亚·海瑟薇手抖了又抖，终于还是没能拿稳杯子。
　　汤匙跌碎在地上，溅在她膝前的白裙子一抹咖啡色印记。她蹲下去捡，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
　　“所以你们分手了。”

　　“今晚有舞会。我不喜欢跳舞，西蒙。但我必须要去。”西莉亚叹气，“捷列金先生要见我。”

　　波兹南的地下实验室，机器医师西莉亚·海瑟薇正在为一场舞会而发愁。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白裙子，并且用镶嵌红宝石的发夹把头发梳起，在头顶绾起一个发髻。地下室里阳光无法进入，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出昏黄色的光芒，她的皮肤有些苍白，仿佛被雨水打湿了的百合花。

　　“所以你们分手了。”身后站得笔直的黑衣青年用极为冷淡的声音再次开口。

　　“对。”面对他的不依不饶，西莉亚只好点头。
　　“可他看起来很爱你。海瑟薇医师。”
　　“是我的错觉吗？你今天似乎八卦地令我吃惊。”西莉亚摇头，“所以，你也觉得过错在我身上对吗？”

　　“我的母亲曾经说过，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西莉亚照镜子调整了下红宝石蝴蝶发卡的弧度，“在我五岁时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整天打我，我不愿意叫他父亲，于是我的母亲对我露出十分悲伤且气愤的表情。她对我说：‘你不能这样。西莉亚，他给了我们钱，让我们活下来，你却敢违抗他的命令，我没有这样忘恩负义的女儿。”

　　“在我十三岁时，镇子上来了一个旅行者，大概是正好撞见我倒在路边乞讨，他把我扶了起来。那时我的继父总是逼迫我在大街上乞讨。我还记得旅行者有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笑的时候仿佛里面有星星一样。他给我买了一个热腾腾的面包，给我包扎那些已经发炎的伤口。然后他问我，想不想走，想不想和他一起离开我的家乡。”西莉亚微笑，“我当然说我想。然后，理所当然的，计划在我逃跑的前一晚暴露。继父把我的腿打到骨折。我躺在地上，门就在我面前，我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我的母亲将一切归咎于我，她一向是个很听话的女人。十三岁的我哭哑了嗓子，我对母亲说我爱他，我爱上了那个旅行者。我求她放我走。我的母亲很坚定地摇头，对我说，‘西莉亚，你并不爱他。你冷血而又自私透顶。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爱上你。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感情，所以也无法给予更多。’

　　“旅行者在黎明的时候就走了，据说他带走了另一个姑娘。那个叫安娜的姑娘比我要美丽许多。”西莉亚点头，淡淡微笑。“知道吗。我觉得我母亲说的对。”

　　“可是海瑟薇医师，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分手理由了。”西蒙理智分析，“他希望你安全并且很好的照顾自己，而你只是为了上司的任务，参与一场调查。”

　　“亚瑟是个很有占有欲的人，他那天才般缜密的思维，时刻要求我按照他的希望活下去。而他永远也不会懂，我这种从烂泥里爬出来的人，自己终究无法决定自己的归宿。”西莉亚叹气，“我永远不会背叛捷列金先生。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西蒙。即使他命令我去死，我也不会拒绝。”

　　“我们本来就是非常不同的人。”
　　“哪里不同？”以机器人的理性思维，来理解感情这一类常常与理智背道而驰的事情，的确太勉强了。西莉亚头痛得很，想要尽快结束这一话题。

　　“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就像杰克和我一样。曾经有一个机器人叫杰克，后来他死了，因为我没有把他修好。”

　　“好了西蒙，你还是多想想你的事吧。经我判断，你的记忆确实有加密部分。所以你无法记起过去十年的事情。”西莉亚揉了揉额头，“机器人的记忆加密往往都是由设计者决定的。密码有很多种，图画、气味或者声音。我只能慢慢地试。”西莉亚耐心说道，毕竟谁也不会知道是否是一根胡萝卜的味道，或者梨花木门发出的吱呀响声。

　　“今晚的晚宴结束之后，我会带你去克洛维夫人的墓地。”西莉亚合上镜子，提起手袋，“希望你有新的发现。”

　　“好的，海瑟薇医师。我在这里等你。”黑衣青年点头，在地下室的一架钢琴旁坐下来，抬起手腕弹了几个音符。
　　“原来你还会弹钢琴。”西莉亚回头看他。
　　“克洛维夫人生前总是喜欢弹钢琴。”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雪白的钢琴键上跳跃，他低下头，耳边有漆黑的碎发垂落。他果然是个相当漂亮的机器人，西莉亚想。“我总是跟在她身边看，于是她便教了我一首《致爱丽丝》。”
　　“你爱丽丝·克洛维夫人，对吗？”
　　“我不明白什么是爱。”青年抬起头，眼神平静。
　　“而且，如果我有了感情，你会杀死我吗？”他继续弹下去。
　　“当然。我是苏联机器局的帝国医师。”西莉亚点头。
　　“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捷列金先生说的对，感情的产生是人类进化史上的败笔。”她欣赏着他用不太熟练的手法弹完一首《致爱丽丝》，顺便低头纠正一个错音，“总有一天伟大的亚瑟·怀特先生会知道，他根本并不爱我。”

　　“爱情不等于怜悯。”她整理着袖子上的蕾丝绑带，低头说道，“他只是想要帮助我，尽管他过着糟糕透顶的日子。

　　“为什么糟糕透顶？”青年抬起头来。

　　她抬起头来，转身离开，拉来地下实验室的大门，阳光从她的背后冲洗下来，她转身走了出去，只剩下声音在走廊里留下带笑的回响。

　　“因为他想要帮助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