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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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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孟国地处南方,四季如春,这个时节依然风和日暖,花繁叶茂。
程青然倚窗感受着温润的轻风,悠缓自斟自酌,虽已近一个时辰仍未见那人出现,他丝毫未显急躁。
一壶酒将尽时,终有脚步声响起,身着明黄衣饰的青年走进来,脸色显得不太好看,似在为什么事不豫,俊美无瑕的容貌却是分毫未损,他便是云孟的国主——季璃。
他将一份情报抛在桌上,程青然拿起来看了看,反倒轻笑一声,“凤羽宸,他真是愈来愈让我意外了。”
季璃没好气地道:“什么因宫人失误致使他和凤惟卿身份差错,真亏他想得出来。”纵是新生婴儿相差无几,凤惟卿身上的徽记怎能弄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他将老王爷所作所为推得一干二净,显然不打算深究。
“堂而皇之诏告天下的事便是假的也得当作真的听,不是吗?”程青然瞥了他一眼,身为一国之主,自然清楚这种手段。
季璃闷声一哼,事实确是如此,不单他明白这一点,其他几位国主皆是深知此理,对于瞬息万变的局面不约而同地选择观望态度,他的计划唯有暂缓,静观其变。
“我就不信他当真甘心禅位,谁知道是在搞什么花样。”他撇唇道。
程青然似有所思,默不出声,忽地向外走去。季璃唤住他,问道:“你去哪里?”
“去看禅位大典,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事。”程青然饶有兴致地道。
他快要走出去时,季璃忽问:“你要除去他们何必假手于人?凭你的武功胜算更多几成。”这个问题他一直不解,今日终是忍不住问出来。
“我和凤惟卿有约在先,全凭智计相争,正面敌对之前不动武力。”他原以为终有一天会与凤惟卿一决高下,不想却无法实现了,实是憾事。
季璃怪异地望着他,“成王败寇,你何需拘守约定。”
程青然步伐一顿,“你有你的行事方式,我也有我的原则,这种话不必再说了。”
看着他离去,季璃大摇其头,凤惟卿大概根本没有把握取胜才提出这样的约定,不过程青然岂会不知彼此的实力,凤惟卿怕是算准了他的性子,其实他又何曾真正在意过什么责任权位,这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
沉思片刻,他道:“寒鸢,密切留意凤京的动静,务必查明凤羽宸意欲何为。”
别无他人的殿中忽有个声音应道:“是。”
然而,随后传来的消息却让他琢磨不透,凤羽宸安安稳稳地待在宫里,除了拉着凤惟卿赏梅品酒,根本什么动作都没有,若说唯一做的事便是令人大肆宣扬裕王证实凤惟卿身份的经过,天佑凤朝之说再度盛传,亦使质疑禅位之举的人少了许多,剩下的苏氏一党皆被几位老王爷称“天命所属”这个说法压住,凤朝素来笃信天意,这个理由谁都无从辩驳,就连太后也再无异议,禅位一事渐成定局,凤羽宸所做倒似推波助澜。
就在所有人皆暗自猜测这位凤帝陛下究竟在想什么的过程中,禅位大典已经一天天临近了。
***
黑白棋子纵横交错,白棋明显已呈败势,凤惟卿拈着一枚白子,寻思着良久未落。
司玄映忽地一下拂乱棋盘,“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凤惟卿的棋艺即使输也不至于这般轻易,他根本心不在焉,每当心绪杂乱时,他便藉下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也必然会输。
凤惟卿放下手里的棋子,摇了摇头,抬眸望他,“玄映,给我占一卦吧。”
司玄映对着他的眼光,一时不语,片刻方道:“我算不出。”凤惟卿微讶,他看向散乱的棋局,“我已是这局中一子,怎能置身事外。”
凤惟卿怔然望着他,星隐皆不能动情,心有牵念便会影响预测的结果,甚至有可能身受其害,他竟已深陷至此,却也说不出对错,感情一事,实难随心所欲。“前几日的占卜……”禅位兹事体大,自是少不了祈求神谕,当时他明确言道此举顺应天意。
“这是最好的结果。”司玄映漫不经意地道。看到凤惟卿蹙着眉,他道:“那班宗亲老臣心中你总归是先帝亲子,理应继承帝位,这个结果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凤惟卿虽觉这样做不太妥当,事已至此不容他犹豫,但求一切顺利。“我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时候。”他喃喃轻语。
“好端端的说这话干什么。”司玄映蓦地道。他瞪着凤惟卿,“你好好顾着自己,我保管你长命百岁。”
凤惟卿莞然一笑,居然说起这些,看来真是想得太多了。他收拾棋子,想要重开一局,李总管进来禀告左相韩承熙来访。
近来常有朝臣明里暗里的登门道贺兼探听虚实,凤惟卿本是懒于应付,不过他也想了解这位首辅的态度,便随之而去。
看着他出门,司玄映取了几枚棋子握在手里,良久,终未抛出去。既然无力改变什么,莫如一无所知。他将棋子放回桌上,哂然而笑,他果然不适合做星隐。
凤惟卿送走韩承熙返回书房,司玄映已然离去,看了看时辰已至戌初,凤羽宸要他晚上进宫一趟,不知什么事。
朝阳殿里摆好的晚膳尚未动过,竟是要为他庆贺,凤惟卿哭笑不得,怎么他都跟着凑热闹,这人有时候做事全然不按常理。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谈,不觉酒过数巡,凤惟卿已是脸颊泛红,他拦住凤羽宸继续倒酒的动作,“这‘琉璃醉’我可喝不了那么多。”
凤羽宸心里觉得他这个样子多了几分精神,但也知他不宜过量,从不多劝,只让他随意,自己添了一杯。
凤惟卿凝视流动的琥珀色酒液,忽地轻问:“你放得下吗?”凤羽宸一怔,他道:“我和青然、玄映通过试炼正式成为凤使传人之时,我们也曾一同庆贺,你说要效仿先祖再创盛世。”那人或许已经忘了说过的话,他仍然记得清楚。
“惟卿,你也不信我吗?”凤羽宸微垂眼睫,不答反问。
他有点委屈的神情显得甚是无辜,凤惟卿不禁道:“我信。”
凤羽宸展颜一笑,道:“惟卿,你不用担心,有几位王叔连同一班老臣极力支持,其他人有几个真敢反对,苏氏一党和你素有嫌隙,唯恐自身的利益受损才百般阻挠,你登基之后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自会安分守己,也可免这些人过于争权夺利。”
凤惟卿焉能不解其理,唯一把握不住的是他的心思,他将很多事看得清清楚楚,却又似超然物外。
凤羽宸不知他心中所想,犹在感叹,“裕王叔到底是希望你做皇帝,真是偏心。”裕王的身份略高一分,其余众人实是遵从他的意思。
“谁让你小时候不听他的话。”凤惟卿淡淡言道。没有说出曾向裕王问过为何决意如此,他仅答了一句“羽宸终非真命天子,恐有违天意”。这一点便可决定一切,有谁知道何为天意。
“羽宸,我们不再闹别扭了好吗?”
“好。”
望进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凤惟卿有些沉郁的情绪消散许多,压抑在心底的某种忧虑渐渐淡去。
***
二月初五,天气晴好,暖融融的阳光已然透出几许春意。几乎人人都认为必会有意外的禅位大典偏是顺顺当当的完成了,就连最有可能出现的凌云也未见踪影,倒是使得凤羽宸大感意外,猜不出他是作何打算。
丹墀之下有人欢喜有人忧,各自一番心事,盘算着这番政局变化会对将来有什么样的影响,其后,凤惟卿传下的几道诏令却使人如坠雾中,摸不着头脑。
若说不改年号,仍然沿用“景和”、各级官员仍居其职,不予变动是他暂时不想有太大动作,敕封凤羽宸为“安王”并将他留在宫中是怎么都不合礼制,历来成年皇子皆是在外建府,虽然凤羽宸的情形特殊,这样全无安排,只让他居于凤仪殿颇显奇怪,不免有人猜测凤惟卿如此而为别有用意,两人的纠葛怕是没有表面这样简单。
“凤惟卿总是这样,希望什么都像过去一样不曾改变。”程青然抱臂坐在栏杆上,平平淡淡的语气不露情绪。
殿内喝茶的凤羽宸对这个结论不予置评,只瞅着窗外的人,“计划落空,你不失望吗?”
“没有看到我失望,你不失望吗?”程青然回道。转头向他望去,“若不是太了解凤惟卿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要以为他找一个人来演这出戏。”
凤羽宸一愣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心中一跳,事实虽非那般,却无意说中了一点,他确实不是真正的“凤羽宸”。
程青然盯着他不放,“我认识的凤羽宸绝不会为什么消弭祸端自甘退让。”若非他提议,旁人便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好说出,天命之说毕竟虚无缥缈,难让所有人信服,莫说有苏氏一党支持,凤惟卿亦会助他,程青然从不认为他会走这一步。
“人总是会变的。”凤羽宸轻巧地道。程青然当然看不出什么,只能相信他因失忆心性大改,眼前的人却如当年谦和著称的温文太子,竟似真的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凤羽宸终于放弃了研究他的心情,道:“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朝代真能千秋万代,有始自有终,你何必执着于一段已经湮灭的历史。”
“换成是你,可能任由自己的国家灭亡?”程青然反诘,虽有巧辩之嫌,但也不无道理,凤羽宸不得不承认,“不能。”理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终究是立场不同。
“不过,复国与否在你心里其实并不重要吧。”他道。
“何以见得?”程青然看来情绪不算太恶劣,尚有兴致坐在这里闲聊。
“你若真想将我和惟卿除去应待凌云动手静观其变,何需急于将事情揭露使他失去良机。”程青然绝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他做的事必有意图。
“我想看看这场戏会有怎样让人惊喜的意外。”程青然不否认他的真正目的,愈是超出预料,他愈加期待未来的发展,更为这个游戏添了一些变数。
难怪他始终是冷眼旁观,没有半分气怒的表现。凤羽宸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心态,只觉莫名其妙,但也知这样的人极难使他改变主意,他们的争斗许是要纠缠到底了。
他一时沉默,程青然听得远处脚步声行来,纵身一掠消失不见,随手挥出的一道内劲打在某处,一名暗卫随之落地倏又隐去,恰好被走近的翰林学士王允谦看到。
凤羽宸气结,“程青然,你非得这么无聊么。”凤惟卿派人暗中守卫凤仪殿知者极少,程青然故意揭穿此事,传出去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王允谦主修“胤书”,凤羽宸问了他一些胤国的历史,才了解到这个国家曾经盛极一时,一度迫使凤朝遣送质子求和,其后终被靖安帝所灭,臣民归于一体,靖安朝赫赫有名的一代相王便是胤国太子,两国间的融合可见一斑,但也有不甘臣服者一心复兴故国,至今不肯罢休。
他借着说话的时候暗示王允谦莫要理会不相干的事,但这人是靖安侯的门生,是否会将所见传话过去便不得而知了。
晚膳时分,他不在这里用膳却去到朝阳殿,凤惟卿和几人正在商议春闱事宜,他便站到一旁等待,不料议事完毕,礼部尚书借机提议选秀立后,其他人随声附和,明显是商量好了。
这件事原本早有计划,只是如今换了一个对象。凤惟卿不待他们多说便道:“朕甫登基,事务繁多,这事将来再说吧。”
他容色冷淡,语气无可商量,众人不敢多劝,齐声告退。凤羽宸猜想着他是不是忆起隐痛,心念辗转,出声道:“惟卿,我——”
“常荣,传膳吧。”凤惟卿吩咐一句,老太监应声招人入内,打断了他的未竟之言。
凤羽宸不会迟钝得看不出来凤惟卿有意如此,虽不确定他可知自己想说什么,但他显然不愿谈及这个话题。或许现在真的还不是时候,他抑下心底的涩然,随即说起下午的事,凤惟卿叹气,“我倒不在乎别人怎样说,只是凌云若知我有所准备会更为小心行事了。”
用过晚膳,新任的秘营副使方敬之前来奏报消息,秘营本是应由日隐执掌,凤惟卿登基后便只设副使掌管事务。凤羽宸起身想要离开,凤惟卿拦住他,“时候尚早,多待一会吧。”
凤羽宸本无他事,复又坐下来,凤惟卿翻阅着各方情报,一边和他闲谈,“云孟国主和蛮族单于暗中接触甚密,看来他转变了方向寻求同盟。”
蛮族多于草原游牧,觊觎中原地大物博,时有犯境,云孟若是与其达成某种协议,将对凤朝相当不利。“你有何对策?”凤羽宸问道。
凤惟卿说话时心中已有计较,他令方敬之将截获的信函用“适当”的方式送予那二人,凤羽宸了然微笑,他们要是不识相,得到的便不仅是一个警告了。
他直待到凤惟卿批完折子准备歇息,才从朝阳殿出来,夜里已不是那么寒冷,他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慢慢踱回去。
时光稍纵即逝,忽忽尔一个夏季就这样过去了,竟是出奇的平静,凌云、程青然及云孟国全都没了动静,凤羽宸自然希望所有事能够就此结束,可是这几人哪个都不像是这么容易对付,他反倒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心里有些不踏实。
他每晚到朝阳殿与凤惟卿共同用膳已成两人的习惯,依然是有说有笑毫无改变,却未言明那个禁忌的话题,那人总是避而不谈,他不想破坏现有的融洽,曾想过这样过一辈子也好,但又不免心有不甘。
进了八月,朝中宫里开始忙碌起来,凤惟卿登基后的第一个生日当然倍受重视,各属国照例献礼致贺,就连蛮族也派来使者,摆出修好的态度。
时值仲秋,御花园的梅树仅剩一些枝干仍有一缕独特的香气,凤羽宸沿着小径闲步而行,今晚凤惟卿接见各国使臣,他没兴趣凑热闹,自己用了晚膳随意逛来,这个时节不乏生机盎然的花草,他仍是偏爱这片梅林。
前面一名小太监走来,他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直到近前犹未觉有人,凤羽宸轻咳一声,他一惊抬首,慌忙跪倒请罪。
凤羽宸只想他让一下路,并不在意,和声让他起身,却见他张惶失措,很是不对劲,盘问之下方知他在西华阁侍候等待觐见的使臣时失手打翻茶盏,虽是那位风曦使臣身手敏捷一拂挡开流洒的热茶未被烫伤,他也难免于责罚,因此惶恐不安。
凤羽宸心中疑惑,各国来使的背景动向皆属秘营的查探范围,风曦的使臣是个年近六旬的文官,从未有过他身怀武功的资料,虽不排除深藏不露的可能,但是连秘营都未能查到的事便显着奇怪了。
他再问了几句,这个小太监别无所知,他回想前几日偶遇那个风曦使臣的经过,似乎并无异状,许是自己多虑了吧,他思来想去,却又不能确定,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终是决定告知凤惟卿,有备无患也好。
那名小太监望着他匆匆走远的身影,从怀中摸出一片亮灿灿的金叶子,忽然有点担心这番话会不会惹来麻烦。
凤羽宸来到辰仪殿众使臣已经开始呈递贺表,殿外侍从当他是来参加宴会,不加多问任由他径直入内,凤惟卿看到他进来,示意他先在一旁稍待,就在这一分神之际,变故陡生,站在近前的风曦使臣身影乍动,骤然发出攻击。
他动作虽快,但这一招却落了空,凤惟卿微一错步,恰好避开掌风,他紧追不放,几次出招均被凤惟卿巧妙避过,他心知伤人无望,再要追击已无机会,众多侍卫将他团团围住。
凤羽宸这才缓了一口气,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所幸凤惟卿未被伤到,正当他注目场中打斗时,站在门边的一名侍卫突地挥掌向他袭击,凤惟卿惊见怎奈距离太远无法阻拦,只来得及接住他被震飞的身子。
查看一下他的伤势,凤惟卿脸色遽变,封住他几处要穴暂缓血液流通,将他放在御座上,凤羽宸看他神情猜到自己伤得不轻,却不觉得哪里难受,只在一掌击中他时感到寒气侵入体内,有些发冷。
两名刺客皆被侍卫围困缠斗,不多时风曦使臣便已遭擒,假扮侍卫之人武功高明许多,渐有突围之势,凤惟卿观察他的招式身法,竟是失踪许久的凌云。
一道剑光插入战团,阻断他的出路,凌云睨视挡住他的人,“司玄映,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对手。”话虽属实,但也有威吓之意,他若全力相斗便不是一时半刻解决得了。
“再加上十八影卫。”司玄映轻轻松松地道。这并不是江湖争斗,无需顾忌什么规矩,他虽无权调动秘营人马,凭着星隐的身份也能够召集影卫应急。
十几人倏忽现身,连同原先那几名影卫,正是十八人。凌云一僵,仅是其中几人他尚有机会脱困,十八影卫集齐极难应付,更有一个棘手的司玄映。“我竟忽略了你的占卜之能。”他恨声道。趁着合围之势未成,他连连强攻试图冲破包围,终究力有未逮,被逼至圈中,鏖战良久,他稍一疏忽,司玄映一招得手将他制住。
他含恨瞪视玉阶上的两人,眼神怨毒,如有刻骨仇恨,凤羽宸对上他的视线,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