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岸》原岸

20、真相

　　中午，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找上陆星苑家，出示了有关部门的证件，陆奶奶十分平静地接待了他们。
　　陆星苑从魏远之家上药回去后就一直呆在房间里，听见动静也没有起身出去。
　　如今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谢名扬对他嘶吼的场景一直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就算舅舅如今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也应该去看看吗？毕竟是自己的亲人。
　　可他的亲人害死了他最亲的人，这份仇，如何跨过去。
　　隐约中，他听见警方说“因酗酒过度，在路上摔倒的时候太阳穴撞到石块上，当场死亡”。
　　不知道他的舅舅在死前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会不会觉得这就是报应呢？
　　陆星苑捂住双眼，苦涩地笑了。

　　之后的事，陆星苑全然不管了，陆丈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风尘仆仆地回来，替舅舅了了后事，没有在家多逗留一刻便走了。
　　一个单身汉的死连个涟漪都没泛起，就这么过去了。镇上的人依旧为了讨生活而早出晚归，远安中学则处在市领导来进行视察这说艰苦其实也不艰苦的时期。
　　虽说市领导随时都有可能突击检查，学校对于纪律方面抓得十分严格，该留下来自习的时候必须得自习，不过魏远之今天有些坐不太住，自习课还没开始就打算开溜。
　　“你这是要去哪？”陆星苑问。按理说魏远之不会在这紧要关头临阵脱逃的。
　　魏远之从陆星苑的眼神里看出点怀疑的意味，瞪了他一眼以示不满，“‘行百里者半九十’嘛，这道理我懂，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你就安心自习吧，我先走了。”说完，他背上书包弓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动作娴熟一气呵成，成功躲过了坐在讲台上的龙月澄的法眼。
　　陆星苑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魏远之有什么私事呢？不能告诉他吗……
　　想什么呢，魏远之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告诉自己呢？

　　陆星苑叹了口气，心里这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魏远之出学校后并非去办什么“正经事”，而是背着陆星苑来到了他家。
　　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陆星苑的家门。
　　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开门。
　　魏远之有些懊恼，“不会这么巧吧？”
　　正当他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陆奶奶刚好从小卖部买了鸡蛋和面条回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她认出那是住在对门的小伙子。
　　奶奶站在石阶下，问：“是远之吧？”
　　魏远之闻声回头，见到老人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原本他还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问，这下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奶奶好。”
　　陆奶奶十分热情地请他进去坐，接着就是一番端茶倒水。尽管他一直坚持不用麻烦，但老人家还是要这么做。
　　等老人也坐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镇里亮起一盏又一盏的灯。
　　在柔和的灯光下，魏远之的心仿佛也渐渐沉甸下来，不似来时那般缠绕纠结。
　　“星苑他快回来了，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可能会让您觉得很唐突，但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也绝对不会因此对星苑有什么改观。”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我想知道，星苑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舅舅的死，还有……他的妈妈。”
　　老人的脸上先是露出十分悲戚的神色，片刻后，她欣慰地笑了。
　　“孩子，你不必太过在意我的心情，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就好了，我真的很高兴，这么久以来，你是第一个真正愿意接触星苑的人。”
　　“第一个？”魏远之有些错愕，难道这么久以来，他都是孤独地生活着，从来不向别人展示他的伤口吗？
　　老人叹了口气，“是我们对不起他。当年他哥哥死了以后，就没有好好照顾过他。”
　　“星苑有哥哥？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过。”魏远之皱了皱眉，难道他哥哥的死才是一切的根源吗？
　　“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我都不记得那孩子的模样了。他叫小北，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常年在外地打工，生下他后就去了外地，我就留在这镇子上抚养他。星苑是在外地出生的，从小身体就不好，根本不能坐长途回来，直到八岁那年才从外地回来，见到他的哥哥。虽然是第一次相处，但毕竟是亲兄弟，感情很好。怪就怪我这个老太婆，偏偏在那个时候折了腿，住进医院了。”
　　“八岁，也就是八年前……”魏远之似乎想到了什么，“星苑是那年什么时候回来的？”
　　“立夏，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五婶还送了好些咸鸭蛋过来给这两兄弟。”老人道。
　　魏远之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八年前的夏天他很有可能见过陆星苑。
　　“话说回来，您为什么要自责呢？毕竟您也不想弄伤自己。”他问。
　　老人用浑浊的目光看了魏远之一眼，陷入了回忆，“因为我住院的缘故，两个孩子的舅舅代替我照顾他们。他因为形象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娶媳妇儿，也不知道疼孩子，对两兄弟凶了一点，那天小北只是碰坏了他一瓶酒，他就发火把小北赶了出去，不让他进门，一直到天黑，他都没有回来。星苑求他舅舅去找他哥哥，他也不听，光知道喝酒，说什么明天肯定就回来了，结果连续几天，小北都没回来。是五婶报了案去找人，最后在河下游发现了他，人都肿得不成样子了……”
　　魏远之的眼睛有些发涩，“他哥哥……是溺水死的？”
　　老人家点点头，“被别人载去河边，溺死的。”
　　魏远之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恩恩怨怨，可他还是坚持问，“那星苑的妈妈呢？”
　　”我们把那个带小北去河边的人告上法庭，但是输了。他妈妈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老人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但依旧能从中听出呜咽声，“从法院大楼跳下来了，就死在两父子的跟前。”
　　亲眼看见自己的妈妈，跳楼而亡吗……
　　陆星苑，这么多年，你做梦都会被吓醒吧。
　　魏远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魏远之至今仍十分清晰地记得一个和他一样大的男孩，仅管他只见过他一次。
　　那年他从国外回来，随奶奶回了一趟老宅，操着一口流利的外语，对，外语。
　　周围的人说话他都不大听得懂，自己仿佛被周围的人排斥了，这让他十分不爽，于是他下定决心，回到国外后要找一个汉语老师教他国语。
　　小魏远之拿着从路边捡来的树枝，一路抽抽打打，到处探险，一边碎碎念，“I want to go home,I want to go home！”
　　他穿过一片碎石地，渐渐看到有绿色的草被，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河边，而在河边，站着一个大概和他一样大的boy。小魏远之兴奋地叫起来：“Hey！”但他很快又想起自己语言不通，于是失落地放下高举的手。
　　站在河边的男孩对他刚才的招呼置若罔闻，身影一抽一抽的。
　　小魏远之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他不会在哭吧？班上的四眼小子每次挨老师骂后就会抽抽搭搭的。
　　他丢开树枝，慢慢走近站在河边的男孩，阳光照射在岸边的浅水区，反射在他脸上，他不得不伸手挡住，才能睁开眼看清这男孩的样子。
　　和国外养尊处优的孩子们一样，这男孩长得很精致，似乎不属于这个地方，而男孩的眼眶里，一直有泪水涌出。
　　小魏远之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哭的这么厉害，又不懂安慰人，大声地对他道：“You are a man and cannot cry!”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压根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但他想，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问自己叫什么名字吧，于是抽泣道：“陆……星苑。”
　　当时的魏远之压根不会想到这个是他的名字，问：“Why are you crying”
　　小陆星苑以为他没记住，又哭着重复一遍：“陆星苑。”
　　小魏远之还是能听出来他说的和上一句是一样的发音的，于是耸了耸肩，“I can\'t communicate with you.”
　　小陆星苑不再理他了，对着河嚎啕大哭起来，“哥哥——！”
　　小魏远之手忙脚乱就差上手捂住他的嘴了，不过他听见“哥哥”这个词，倒是知道是什么意思，“Your brother in the river”
　　他看了看周围，想找人来帮忙，但四周不见半个人影，有些抱歉地说：“I\'m sorry,maybe he is dead.”
　　小陆星苑一直在哭，他就在旁边陪着，以免他跳下去找他哥哥。
　　一直到黄昏时分，两人在岸边已经待了很久了，陆星苑不哭了，魏远之也要回去了。
　　临别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男孩，他正好也望着自己，心头微微一动，“I\'ll come back for you!”

　　现在想起来，那日在河岸，陆星苑把所有该流的泪都流完了吧。
　　魏远之坐在石阶上，他现在什么也不想，他就想见陆星苑这个人。
　　似乎过了很久，远处传来车轴转动的声音，在暗处有一人缓缓现出来，从窗里透出来的光打在他身上，显得他那样温和。
　　陆星苑把车停在一边，走上前问，“魏远之？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魏远之起身，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什么为了老宅才来到这里，都是借口吧，如果当初没在那个清亮的河岸遇到哭成个包子的陆星苑，他压根不会想回到这吧。
　　那么巧，回到这后，这个人不仅是自己的邻居，还是自己的同桌。
　　他希望那个人是陆星苑，又希望他不是。那些遭遇，换做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承受。
　　魏远之攥紧拳头，把目光从陆星苑脸上移开，近乎低吼道：“你他妈下次早点回来。”
　　陆星苑楞在原地，“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他妈下次早点回来！”魏远之红着眼吼道。
　　可陆星苑却兴奋得伸手砸了他一拳，“你刚才说了‘你他妈’啊！你竟然说脏话了！”
　　“你个笨蛋，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要我说多少句都行，你他妈你他妈你他妈！”
　　“继续继续！试试能不能骂其他的脏话？”
　　“陆星苑你欠瞪是吧！”
　　……

　　人一旦后悔，就意味着不要脸了。
　　就像魏远之曾说过自己是宇宙第一直男，但其实早已对陆星苑心动得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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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wan得义无反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