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昼之间》白壁

6、北三街

　　“吱”腐朽苍老的铁门随着来人推门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声音，暗红色的铁屑伴随着门的晃动以飘虚的姿态落下，重新附着于满是裂纹的水泥地面。

　　吴嘉年拍了拍手。纤长莹白的指尖颤动，暗红色的屑状物被其所附着者嫌弃的拍落。

　　再往前，是与这破旧腐朽的门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的高大围墙。

　　银色的钢架门潜在围墙里，在正午明艳而灼热的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晃人眼睛的冷光。

　　而门的正上方，雨檐遮掩的隐秘处，书着这个地方的名字–––“元宇疗养院”，这几个字下面还有排小字“北三街74号”

　　黑色的字迹浓墨重彩，落于门上中央，却隐在暗处，让人隐约见得轮廓，却不能看清。就像这个地方，明明坐落于老城区的中央处，却隐而不显，让人注意不到。

　　吴嘉年站在门一侧按下门铃，几声铃响后，有年轻女人的声音从门铃上方的小型通话器中传出。

　　“你好，哪位？”

　　年轻女人的声线很软，透着南方水乡女子独有的温润，像水过珠玉的声音落在人耳畔。

　　“吴家探访。”吴嘉年抬起头，面容完整的呈现在监控的拍摄范围内，她看着监控摄像头上亮着的红色，弯了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痞气消去了几分，反而变成了一派温婉柔和的样子。

　　“好的，请问您探访的对象是”

　　“吴筝。”

　　“吴筝。”权桧安把几页纸递到顾晗手中，随即开始了他的讲解。

　　“吴家大小姐，两年前出游时所乘轮船发生了事故，根据当时的报道，她应该是毁了容，后来就再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同年，吴系旁支的吴嘉年成功上位，代替了吴筝的存在，开始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顾晗手中的纸上记录了吴筝的信息，他低头大致的浏览，却在看到她生平的第一项时就烦躁的皱了眉。

　　权桧安看见顾晗纠结的眉峰，了然开口，“七岁时走失，于澜城一所孤儿院长大，十六岁时被寻回本家。”

　　“期间整整九年没有音讯，所以她再被寻回，对于吴家来说，就像上天的恩赐。”

　　权桧安说这话时没有再看向顾晗，而是面向窗外，目光没有聚点，报臂站在落地窗前，瘦削高挑的身形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很朦胧。

　　“但总有人不会感谢这份恩赐，比如–––金家。”

　　“金家从二流水准的家族到现在勉强跨入帝京上层圈，靠的就是他家大儿子与吴家现任家主的妹妹的婚姻关系。金薇作为吴家现任家主年纪最大的外孙女，本来是她这一代中最为得势的女孩儿。”

　　顾晗看着那几张纸，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指尖摩挲着一块冰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杯白烟氲散的碧螺春。

　　权桧安的声音继续传来。

　　“然而吴筝的回归，使得她所拥有的荣耀尽失。头上忽然有了一个姐姐压着。她之前有多么受宠，归家的吴筝得到的只会更甚，同时，旁系吴嘉年由于年龄与吴筝相仿而被选出来到本家，伴随吴筝左右。”

　　“金吴两家之间的微妙平衡就此被打破。”

　　顾晗抬起脸，半眯着撇了一眼面前的茶杯，手微微举起，做了一个抛掷的动作。他指间的那块冰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线，准确无误的落入了茶色澄澈的碧螺春中。

　　茶杯因此而震动了一下，茶水飞溅，平稳安置的茶水翻滚一瞬，就又渐渐开始恢复平静。

　　“根据调查，在之后一段时间内，吴筝曾与吴家的人说金薇对于她和吴嘉年有欺凌的行为，而此后却再无提及。同样，主权辈的人声称并不知情，应无此事。”

　　茶杯中的茶彻底平静，冰糖静静融化在杯底，茶水的底部翻滚着浑浊，茶水的表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一个新的已经平衡达成。

　　“所以，”顾晗放下吴筝的调查资料，施施然的开口:“你想说，吴筝与吴嘉年被金薇欺凌，这是可能是一场报复性质的谋杀。”

　　权桧安转过身来看着顾晗散漫的样子，条件反射的先皱了眉。“并不排除吴筝作案的可能，但这个案子与她俩都脱不了干系。”

　　“你当初，可是只派了吴嘉年给我。”顾晗指尖向前探去，把放在桌子边缘的茶杯推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位置。
　　“所以，我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判断吴嘉年是否有罪。”

　　“其他的人和事，都与我无关。”

　　权桧安眉头皱的更甚，“可是......”

　　“多余的我不会管，我说过。”

　　顾晗起身离开，没有一丝迟疑，他步子很稳，转身时也没有停顿，只是在打开门后随意的半举起手摆了摆以示告别，不等权桧安有什么回应就离开了。

　　权桧安的视线落在已经紧闭的门上，有些放空，嘴角缓缓上扬的弧度却出奇的真实，像是端坐在剧场静等着戏剧上演的观众，既在戏中，又在戏外，内心清醒却荒芜。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早了。”

　　“顾晗。”

　　“姑娘，我跟你讲哦，你遇上我，真是运气，你看这地方，荒了好些年啦，一般都没有人来拉客的呀。”出租车司机看了后视镜中的吴嘉年一眼，自来熟的和她叨叨着聊天，他说话带着临城的口音，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像个乐呵呵的弥勒佛。

　　吴嘉年闻言弯了眉眼，声音中带了少许笑意，:“那您为什么来这里呢？真是巧了呀。”

　　“嗨，”中年司机似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眼角的笑纹愈发深了，“我家姑娘在临城，我今天去看她。”

　　“是嘛。”吴嘉年不走心的应和着，偏着头靠在车窗上，头发从肩上落下，露出白皙的脖颈，弧度优美，又带着会一弯即折的脆弱感。

　　就像一只仰颈向着天空振翅的白鹭。

　　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有感受到她敷衍的态度一样，继续热情的开口:“这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呀，就姑娘你上车的那片，听说原来开的是个歌厅，还干些子不知道是啥的生意，后来被查封了。姑娘你知道那地方叫啥不听说还挺有名的。”

　　车外的景色依旧由郊区的绿茵变成了钢筋水泥的高楼，人声渐渐变得嘈杂。

　　吴嘉年抿了下唇角，目光转向后视镜，与司机看她的目光不期而遇，她似是惊讶的挑了挑眉，终于开口搭了腔:“是嘛，那还真是有点不巧。”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有这种事情呢，不过，您都不知道它叫什么，我又怎么了会知道呢。”

　　“您还真是，未免高估我了呢。”

　　司机看起来是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回答，在短暂的沉默后打着哈哈结束了这个话题。

　　避开了高峰期，又不是拥挤路段 ，吴嘉年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司机在路边停了车，吴嘉年付款准备下车，这次两人之间再没有其他交流。

　　只是在下车后，她忽然又绕道到司机那一侧，弯下腰敲了敲中年司机身侧的窗。

　　车窗降下来，中年司机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只是眉头微皱，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吴嘉年的视线自他面上略过，目光错开，并未与他对视，像是没看到司机已经有些僵硬的表情一样，她施施然递过去一张泛黄的地图。

　　“您车上的东西，我刚刚不小心带下来了。”

　　声音顿了一顿，她的眉眼间漾出一丝笑意，继续开口却是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话这么说着，神色也似乎是抱歉的样子，可她的眼睛深处的神色却满是讥讽。

　　吴嘉年微微靠近，对着面色僵硬司机轻声说了一句话，看着面色变的铁青的司机，她的神情变得似乎有些欢愉。

　　下一句话的声音又变大了一些 “那么，祝您一路顺风。”

　　吴嘉年站直身子，自车旁走开，没等司机说一句话，也没再去看他的神色。

　　她的步伐悠闲又似乎有着特定的节奏，满是轻松的姿态。

　　车内，中年司机面容僵硬的打开那张泛黄的旧地图，目光牢牢锁定在一个位置––––“□□花园，北三街74号”。

　　他叹出一口气，整个人都被无力感淹没了。他疲倦的靠在座椅上，摸出手机给一个人发了条短信。

　　“对方没有破绽，首次试探失败。”

　　按下发送键，他把手机猛的扔到一边，爆了句粗口。
　　脑子里，循环往复的都是吴嘉年轻声的那一句:“你的手很好看啊。”

　　司机拿起一侧的湿毛巾狠狠擦了一会儿脸，再露出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不多时，手机有人打来，他接起电话，言语间皆是不耐。

　　“破绽我他妈没找着她有什么破绽，她倒是看出我的了。跟老子说什么手好看，我的手忘了做伪装。”

　　“不用问了，她估计早就看出来我不对劲了。”

　　“太贼了，这女人。”

　　“你还是自己上吧，顾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