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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相疑(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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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平时跟人关系挺好,张邈自然于心不忍,出言道:“京师要地,常年有大批军马驻守,且朝中官员绝非弱质文人,情势不至于如此危急。”
曹操摇头:“昔年宦官与窦大将军相抗,党人陈蕃闻之,仅带七十余名太学学生便能冲进宫中的承明门,宦官王甫仅率千余人便杀死窦武和陈蕃。
陛下疏于阅兵,京中所余不过万人,余下的大批京兵都在洛阳城外,未得诏令绝不敢擅自调兵。
如若冀州按兵不动,则洛阳危矣!”
与其指望那帮人出兵,还不如指望张角良心发现来得可能性大一些。
而且,现今党人不是被杀就是流亡各地,剩下多数是擅长和稀泥以及忙于内斗的,打仗不行,弄权倒是颇有一套,怎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张邈感于其义,但依旧一脸的不赞同。
“若太后允准呢?”
袁绍轻叩桌面,突然笑了。
“慎园贵人乃是天子生母,陛下早有口谕要奉她为太后,如今洛阳危急,情势特殊,口谕也算做得数。”
“如此,诸位可安心了?”
曹操闻言,眸中险些迸发出一阵闪瞎人眼的亮光,毫不掩饰面上的欣喜之色。
“为人臣者,岂能在危难之时顾惜己身,坐视不理。”
即便袁绍未作任何刻意之态,通身仍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孤已决意,即刻引军,赴洛阳救驾!”
边上的沮授最能直观感受这一缕瞬间迸发的气势,闻言抬头,亮晶晶黑眸里满是仰慕。
顶着张邈“你俩一起疯了是不”的目光,袁绍抬手让人散了。
方才还出言劝阻的许攸没再说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你怎么不劝了呢!”张邈追上去,猛地一拽许攸衣袖,急道。
许攸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冷冷甩开袖子,瞪了他一眼:“既无后顾之忧,摆在眼前的勤王之机,为何要拱手让人?”
“你不是也说过,陛下对冀州并非完全放心吗?万一秋后算账怎么办。”
“时势不同,孟卓何来秋后算账一说。”
许攸神秘地眨了眨眼,“此刻出兵,乃是舍眼前之蝇头小利,套得人心尽入囊中。”
“愿闻其详。”
“先前,刺史乃是奉旨入冀,一举一动皆被视作陛下之意,任何诏令,不可违之,故而处处皆受掣肘。
如今出兵勤王,主动权便能自然而然归附于刺史掌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个时候选择出兵,是人心所向,谁先出兵,谁就占据大义。不仅如此,袁绍做出这个决定,更是为了夺取先机。
两次救驾之功,任是刘宏再怎么不愿,为了不被天下之人戳着脊梁骨骂,日后也得给冀州几分面子。
借托太后之名无诏勤王,一旦开启这个先例,天下必群起效仿,加之京城近年忙于内斗,民心尽失,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肉眼可见地变弱,各地官员的心思早就活泛了起来。
若各地乱而京城立,则尚有转圜之机,若京城大乱,各地就会跟着乱。
——此为蚕食。
而且,冀州各地的太守先前被一番震慑,短时间内不会作妖。
就算有……
许攸转头,目光落在王甫的居所,朝那里努了努嘴:“喏,现成的。”
这家伙最近天天吵嚷着就算死也要把慎园贵人护送回京城,谁知车队还没上路,洛阳便大乱,于是王甫一下子闭起了嘴,安静如鸡,绝口不提要回京城的事。
当然,一动不动躺在居所的王甫压根不知道他被列入了“敢作妖就杀鸡儆猴”的名单。
至于边境战事,张奂又不是摆着看的,再不济还能加上公孙瓒那熊孩子。要是这俩加起来都打不过被重创过的鲜卑……那估计是袁绍瞎了。
果不其然,此次出兵,袁绍直接放了些权给许攸。深究其意,不过是因为许攸代表着南阳士族的风向,他自回到冀州后便一改往日低调作风,屡屡献策,说明南阳士族已经表明了示好的态度,既如此,袁绍也必须做出一个态度来回应他们。
许攸当然开心得一批,制定行军路线的时候比谁都积极,可很快,他就发现了双方的尴尬之处。
之前奉诏退敌鲜卑时还好,如今真正无诏出兵,双方说是合作,实际上,被派出去执行的下属们谁都不服谁。
兵马在曹操手里,但他只能领兵,没法调兵,而冀州刺史只有调兵的权利,无法领兵。平常无事时,尚能和睦相处,如今却屡屡起争执,连戏志才这种脾气不算差的都跟人红了好多次脸。
许攸也懒得跟这个酒友重修于好,平时大家都是表面兄弟,一派和谐,现在各为其主,不捋袖子打起来算不错的了。
可上面那两位却始终未曾表态,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无言的对峙状态,偶尔互相出入营帐也只是公事交涉。
即便如此,行军速度却从未减缓,很快就出了冀州境内。
“我军探马回报,前路关卡被黄巾贼烧毁。”许攸进帐禀报。
“可有修复之机?”袁绍持笔沾了些墨在竹简上书写,未曾抬头。
“观其残骸,黄巾贼离开已有三日。”
许攸并未露出遗憾之色,反勾起唇角,“攸已将所行之路改至虞坂颠軨道。吾主所思虑之事,想必明日便会消失。”
袁绍垂眸,眼底划过一丝暗光:“此言何意?”
“虞坂巅,正是当年晋献公假途灭虢所行之路。”
许攸胸有成竹地一笑,“此道颇险,处于山涧之间,马蹄击石的震动足以导致山上青石滚落,待曹操率前军大张旗鼓而行——其命必休矣。”
虞坂巅軨道本就是古人强行开山凿成的,原先是一座石山,山势极为陡峭,寻常商队想要通过都得费一番功夫,更何况是声势浩大的军队。
曹操本就借着平定鲜卑之乱的机会收编了幽、并两州的铁骑,出兵动辄数千,若是真引得山石滚落,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袁绍闻言笔锋顿住,待到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凌厉之色。
“许子远,你可知罪。”
“攸不知。”许攸挺直脊背,拱手谏道,“使君新得冀州不过两年,根基未稳,若要彻底掌握冀州兵权,必诛曹操。”
他一字一顿,“观其胆略,恐非甘屈人下者,若纵其势大,必为后患。正可谓天赐良机,时不待人,当早作决断!”
从客观角度上来讲,许攸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且出自真心。
袁绍玩味地勾起唇角:“你以为他想不到这些?”
“若那曹孟德心知肚明,却选择忍而不发,更证明其不可留。
以此人血气,若他在此时选择退让,其后必有大动作,到时,再想动手就来不及了。”
许攸微微躬身,垂下的眼睫看不清表情。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戏志才正来回踱着步。
“志才缘何如此忧心?”曹操被晃得眼花,放下竹简问道。
明知故问。
赭衣谋士长叹一口气:“兵权的重要性,想必无需下属解释。世人皆知一山难容二虎,黄巾一出,朝廷无力管治,各地拥兵自重乃是大势所趋。
可唯有冀州,兵权还不在刺史手里!”
“大势如此,冀州刺史部岂能容得下将军?”
戏志才顿了顿,刻意避开了那个名字,继续劝道:“或是谋诛,或是暗刺,此绝非危言耸听。”
“志才多虑了。”曹操知道他心里在担忧什么,语气很是肯定,“本初不会杀我。”
戏志才难得没跟他对上脑回路,只得坦然道:“莫说是袁本初,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若我是冀州刺史,也会这么做。”
“还望将军早日动手,若此刻犹豫,唯恐君性命危矣!”
***
帐内气氛一时凝滞,袁绍未曾开口,只是看着他,目光淡淡。
许攸闭了闭眼,决定豁出去:“若明公欲成大事,须得先下手为强,窦武谋诛宦官,便是输在动手时慢了一步,落得满门皆死的结局,后人岂能不引以为戒!”
袁绍饶有兴味地行至他眼前,落下的阴影遮住了边上微弱的灯光,分明挂着温雅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依旧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之感。
“——何为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