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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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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想了想,接着道:“……我犹豫好一阵,终究还是告诉那人自己是吴家的。他似松了口气,边给我包扎脚上伤口,边说我伤得重,此处会留疤,终身难去。我不当回事,只问他能否救我家人出来,他却又不说话了,将我抱起来,放到避风处,嘱咐我不要出声,待天亮再来看我。我无法可想,脚上动不得,只得提心吊胆熬到天明,他果然来了,给我一些银钱,并一包食物,让我入夜后往南走。我明白他是诚心救我,挣扎着叩谢恩人,请问他名姓,他不答,想看看他容貌,好在心里有个念想,他依旧不理睬,转身去了。我对着他背影磕了几个头,发誓日后若有机缘再见,必好生报答。”
“吴邪……”听到此处,张起灵眼里越发温柔得要溢出来,在他额上亲了亲,低声道:“你已报答过了。”
吴邪看他在灯下越发显得俊逸英伟的模样,眼底不由盈起笑意,心中一片明了,嘴上却佯装不懂,问道:“当真是你么?”
“是我。”
张起灵抚着他腰,在他唇角辗转亲吻,吴邪也迎上去,同他亲昵,唇舌厮磨间,身子也密密贴合到一起。
吴邪那处虽还有些疼,心里是愿意的,便也伸手搂住了张起灵,主动软下身俯就。得吴邪如斯爱恋信任,张起灵心底五味陈杂,最后都化作万分的痴爱怜惜,暗暗发下几遍誓约,不论往事如何惨烈,今后定要吴邪相伴携手人世,缱绻白首,无一日分离。除这一个吴邪之外,普天之下再无人可动心,无人可亲近。
灯影摇曳间,吴邪脑中乱纷纷一片,一闭眼,似乎就看见十年前的自个儿,同十年前的他在冰寒夤夜里初见。他一言不发,替自己包扎伤口,将自己抱起来,放到僻静处。又一眨眼,十年倏忽而去,两人在吴镇西郊的房舍内袒裸纠缠。
外间大雪纷扬,卧房内春色一片。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吴邪浑身酸软难抬,后腰上阵阵隐痛,拿手一按便疼得更加厉害,侧头看去,见到腰侧青紫痕迹,不由咂舌,心道这张起灵不愧是功夫在身的,那般伤重活过来不说,连这床笫之事也……日后天天厮守一处,何须如此激烈。回想起来,昨夜他似有话要讲,最后却又不曾说出来,连自己昔日经历也未曾说全。
正思索间,卧房门推开,张起灵进来看吴邪,他早已梳洗完毕,连饭都做上了。吴邪颇为诧异,想不到他还会庖厨功夫,笑问起来,张起灵道自己孤身多年,若不会炊事,岂不饿死。说罢扶吴邪下床理装,共用午膳。
午后两人稍歇,张起灵搂了吴邪在榻上,替他揉捏腰腿,放松筋骨,间或说两句闲话。吴邪想他不便出门,便将吴镇上近年的情形细细讲与他听:春日里青团叫卖,郊外嬉游;夏日里荷塘朗月,蝉鸣花灯;秋天莲藕肥嫩,风高气爽;到得冬日,便家家户户闭了门,赏雪寻梅,之后杀鸡宰羊,做了新装,换过桃符,备好屠苏酒,乐呵过新年。
张起灵本非热衷世俗的性子,加上这些年经历凄苦,久疏红尘俗乐,此刻听吴邪讲起来,一想到这些情形里有吴邪,有自己,顿时心头一热,低声道:“那便一道在吴镇过年。”
“好呢,日子看着也近了,明日我去采买东西,小哥喜欢什么?”吴邪笑问。
“都好。”
张起灵声音低柔,看着吴邪笑盈盈的双眼,只觉心里那股暖热江水般涨起来,一点一点将他淹没,这流波暖得太醉人,让他周身隐隐刺痛,恨不能时间就此停驻。
“嗯,那我便……我想小哥一定也喜欢。”
两人朝夕相处月余,本已颇为亲厚,如今两相欢好,兼之坦陈心迹,明白这缘分的红丝早在数年前便已系在各自身上,因此愈加珍爱,直将彼此看做了这世上唯一的牵连,除开狎昵欢好之情热,更有脉脉相拥之深沉温软。
午憩过后,二人携手往后院散心。吴邪家后院颇为僻静,东面遥望钱江水,西侧对着青崖山。昨夜雪落茫茫,将嶙峋山势尽皆遮挡,远远看去,如一条沉睡的白色盘龙。吴邪烧滚水,替两人沏茶,他自个儿杯里盛着雪峰云翠,替张起灵备的却是九曲红梅,恰巧合着当下之境。
“小哥,你伤体未大愈,冬日里喝暖性的好。”
“还未愈么?”张起灵握住他手,淡淡一笑:“莫非怪我昨夜里不够下力?”
“哎?”吴邪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耳根耐不住红了,看着张起灵不动声色的脸,心里暗嗔此人一派正经,若陡然冒出句诨话来,简直能让人臊死过去。他嘴里慌不迭地辩道:“哪有这意思,不过忧心你伤势,当日伤得那样重……你,你要再下力,我便得死在榻上了……”
说至此处,吴邪声音已低得不能再低,腕上一抖,壶中滚水险些洒出来,张起灵眼明手快,扶住他手肘,稳稳斟好了茶。
吴邪边品茶,边看向西侧的青崖山,心里揣测张起灵当日应是从那边山上下来的。那山自己也曾攀过,仅一条断续小路,晴天可行人,雨天已难辨路径,更不说大雪之中的风险了。他一个重伤之人,竟能顺利来到自家院内,除开功夫不凡,意志坚韧之外,更可视作命里缘法,分不开了。
吴邪微微一叹,心底那团阴云不知觉中已消散。
张起灵话虽未尽,但他眉梢眼底藏起的苦楚,吴邪又怎会看不见?昔年稚嫩,只当那是恩人,成年后忆起略一分析,便觉出事情并非那样简单,他若真为救自己而来,为何既不说姓名,连面孔也不给自己瞧见呢?内中必还有隐情,然而不不管怎样……恩人就是恩人,不论他有何苦衷,他救了自己,此乃千真万确之事,吴邪只需感念他此处的好便足够。
在自个儿心里,当年江边那少年就是恩人。
张起灵见他出神,也不多言,只静静陪坐,角落红梅层层绽放,暗香盈盈,氤氲了这一片缄默。
思虑片刻,吴邪开口道:“小哥,昨日你问我为何不给人看诊,还未跟你讲完呢。”
“嗯。”
“我死里逃生,流离辗转,一面往药铺里做学徒,一面给人打些短工,同时继续钻研家里传下的医道。我想着吴家没了,留下的人除了我,便是那一身医术,若连这也扔掉,怎对得起枉死的先辈们?因此不敢有片刻懈怠,熬到成年,终于攒了几个钱,便前往蜀地,想着天高皇帝远,在那边落脚行医也不错,在锦官城中住下来。”
“吴家医术不敢称冠绝天下,也算得今世一等了,天府之国物产丰沛,气候宜人,左近的两湖、广西等地也多出药材。我小小一间医馆,起初每日诊治不过二十人,不出一年,竟也有了名声。我本不欲引人注目,便给自己定下规矩,每日仅上午看诊,午后就要闭门歇业,谁知伴着名声渐起,求诊之人也一日多似一日,早晨天不亮便有人候着,直到日落依旧不舍离去,我虽担心过于招摇,精力亦有限,却也不忍不看,便一再破例,从半天到大半天再到整个白日,最后甚至夜里也被人请去出诊。这般下来,虽说很快有了积蓄,日子不再艰涩,却也难免引人注目起来,大半个锦官城都知晓吴大夫妙手回春……”
“你总是心软。”张起灵低声一叹,语音里半是怜爱,半是佩服。
“不心软,哪来你今日呢?”吴邪咧嘴一笑,接着道:“我那时也曾使个心眼儿,不说自己本名,只保留了姓氏,锦官城与临安相隔千里,以为这样便不会有人疑心我出身来历。谁知一日诊个病人,竟是见过世面的,且通医理,试我推拿手法,用针手段,说这是临安吴家的路子啊,我登时满头冷汗,匆匆告辞,日后倍加小心。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不两月,有我曾不愿诊治的泼皮听得风声,往官府里告发,当地主事的老爷因其儿子曾得我救治,心头为难,便使人悄悄告知我,说我这两年来造福城中百姓,是难得的好大夫,虽说出身有瑕,但他也不能做昧心之事,拼着辜负头上乌纱,也要成全道义良知。因此让我趁夜离去,还送我盘缠车马呢。”
“这官儿倒还有点良心。”张起灵道。
吴邪点头应道:“这位老爷姓解,听说乃是张将军年轻时提携起来的,颇有将军生前的风骨,明辨是非,重情重义。”
张起灵略略一顿,并未言语,吴邪看他神色,又道:“我走时,解家公子一直将我送到城外十里,指点我往吴镇,说此处姓吴的多,不易引人怀疑,且安稳富足,离临安也近,不至于别家千里。我便一路过来,落脚后发觉的确如他所言,于是在此生活。我不敢再大喇喇地开医馆,想自己读过书,字写得也不丑,便替人抄写经文,间或为人瞧点小病,不暴露自己真实医术,倒也生活得平顺。胖子……隔壁胖子有个朋友,还曾想将他妹子嫁我呢。”
说到这里,吴邪哈哈一笑,看张起灵面色如常,又道:“当然我婉拒了,一介罪人之后,漏网之鱼,怎能耽误人家好好的姑娘。”
张起灵微微点头,顿了顿,正色道:“你跟了我,我会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