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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小哥你知晓?”吴邪停下来,颇为诧异。

      知晓,怎会不知晓,当年那事……他突然觉着心里堵住了,层层焦虑和不安海浪样涌上来,看着吴邪的脸,猛然将他抱紧,在床上翻了个身,手往他下半截摸去。

      “小……小哥你这是?”吴邪晕头转向,下意识便踢一腿,脚掌却被张起灵握住,另一手直接往他脚踝外侧摸,几番抚弄,很快发现那里残留的一个伤疤。

      摸到那处伤疤,心里便如一盆雪水淋了下来。

      原来是吴邪……

      竟是吴邪。

      “怎的了,小哥。”吴邪不明他心思,坐起身来,张起灵呆着了,毫无反应,吴邪便搂住他,轻抚他头发,心想莫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

      十年前临安吴家灭门,并非十分轰动的大事,市井之人往往只记得同年被诛杀的杨家,那时一夜间杀了数百人,江水都染得通红。小哥大约未曾想到自己便是吴家的漏网之鱼吧。若将自己告给官府,即使不算大功一件,也足以博得赏赐。

      但吴邪知小哥绝不会那样做的。

      他这番表现,兴许是为自己身世感到意外。

      “无妨,都过去了。”吴邪在他耳边轻声劝慰,偷眼也察他神色,未见到任何鄙夷或厌弃,唯有震惊和痛悔在他眼底闪烁。

      到底怎的了?

      吴邪不解,见张起灵依旧一言不发,想想又道:“我当年曾满心怨恨,后来年岁渐长,看多了世态人心,心里那把火也渐次熄灭了。吴家当时虽算得上蒙冤被诛,但也绝非洁白无瑕遭人陷害。

      跟着官面上行走的人厮混者,并无一个是纯然干净的,我祖父因为杨家给人参本告倒,连带受了池鱼之殃,不能全赖老天无眼。兴许这就是命格,他既上了杨家的船,就要有同杨家这条船一起葬身大海的准备。”

      张起灵没有说话,反手抱住吴邪,将他用力往自己胸膛上按,吴邪吃痛,略一挣扎,他又赶紧放开了,只拉着吴邪的手,十指交握相缠。

      吴邪继续道:“其实……我之所以能在十年前幸免于难,还有赖当年一位恩人刀下留情。”

      刚说到此处,张起灵的手便紧了紧,深吸口气,似有话要讲,吴邪停下来,待他开口,他却只微微摇头,眉宇间隐有痛悔之色。

      吴邪虽疑,却也只能接着往下道:“……那夜也同今日般下过大雪,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漆黑中,人脚步声、马蹄声、哭喊声、箭矢破空声、烟火爆裂声混在一起,还有那房屋乱纷纷倒塌时不断发出的声响。我趁乱脱出看守,从家中逃出,一路跌跌撞撞到江边。江水都上了冻,我慌不择路,只觉身后有人在追赶,看见眼前结冻的江面,不及思虑就疯狂往前奔逃,哪知冰面不够结实,一脚上去踏得猛了,都裂开来,下头恰好藏着一捧荆棘,裹着半支折断的铁锹,我脚上顿时被刺出一个血洞,扑倒在江岸边。”

      “……然后你听见脚步声,有人过来了。”张起灵突然接上了吴邪的讲述。

      那夜黑而冷,愈冷,便愈发觉得夜色浓黑;而夜愈黑,便愈感到透骨的无边凄寒。吴邪倒在岸边,一时动弹不得,突听得身后传来簌簌的脚步声,有人快速接近,他心剧烈鼓动起来,挣扎着扭头,生恐是那些要命的刽子手追了过来。他想逃走,偏偏脚上疼得钻心,又累又饿,只见着个朦胧黑影从夜色里走出来,在他面前站住。

      来人身量比他高大些,却依然未到成人模样,看上去是个长他几岁的少年。少年蒙着脸,吴邪看不清他样貌,只瞥见他腰间那柄铮亮的刀,心下顿时一寒,瑟缩着想往后退,后方偏偏是破裂的冰面,刺骨江水从其下汹涌而过,当真是进不得,退不得。

      这人在他面前蹲下来,吴邪觉着他眼睛里似有许多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又如那些烟火般统统熄灭。他看着吴邪满是血污,难辨五官的脸,然后将目光移到他脚上。

      伤处还在汩汩地流血,这人放下刀,从怀中取出疗伤药来。吴邪又痛又饿,正当走投无路之时,看他这样,惶急心里顿时燃起希望,兼之年纪稚嫩,确实也不太懂人心险恶,当下一把握住他的手,哭着请他救命。

      这人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仍由吴邪拉着自己的手不住哀哭,看眼泪在他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蜿蜒溪流,突然笑起来——他虽蒙着面,吴邪也知他笑了。他黑亮的眼睛微弯,伸手往吴邪脸上抚过,低声问道:

      “你是吴家人?”

      吴邪一怔,略略放松的身心又紧绷起来,不敢答“是”,亦不敢答“不是”。

      他头上被森寒夜风吹过,痛楚和饥饿带来的混沌霎时醒了几分,猛然想到自己身份:吴家虽非钟鸣鼎食之辈,也算得临安城里医术第一的杏林名手,素来秉圣人教诲,苦修医理,上至州府贵戚,下至流民商贩,救治了数不清的伤者病患。

      家里长辈们曾言:咱家积德行善数十载,老天爷总是庇佑的,就算不走仕途经济之道,光凭这医者仁心妙手,也足以荫蔽子孙,福泽后人。

      然则这话未免讲得太早,吴家不惹事,却总有事端会自己惹上门来。

      树大招风,临安吴家妙手回春之名越响,便有越多人慕名而来,当中自然难免心怀叵测,或别有目的之人。

      记得祖父手里曾救过一位军爷,家里也猜出他身份不凡,但治病救人乃医者天职,因此不曾多问,送他来的人也隐瞒了身份,只言这是个猎户,救起来将养好后便走了。谁知此人竟身居高位,乃是在上层倾轧中遭人暗算,遇到吴家人才得以活命。不出半年,此事给他对头知道,杀上门来,说你们坏了大人安排,该当何罪?

      祖父吓个半死,吴家偏安江南,一介庶民,哪知晓京上的暗潮汹涌,当下便跪地求饶。来人先恐吓,后利诱,大讲了一通他们大人如何权势逼人,手眼通天的厉害,最后道:看在你们不知者不为罪,且确实有点真本事的份上,给你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日后就听从临安城的杨家号令,他算大人的一条好狗,若从了,便饶你们全家老小一命;若是不乐意,那么,这城里少一家医馆又有何妨?曹孟德连华佗都杀得,我们大人杀一个吴家,也不稀罕。

      祖父自然不愿,但被刀架在脖子上,也无他法可想,只能忍气吞声应下来,这帮人便去了。

      杨家倒不怎么颐指气使,或许是为避嫌,并不跟他们有过多往来,只暗地里指使他们配些好方子,调些滋补膏药供上去。然而从此之后终究是受了箍制,好比那本该自由的鸟,突然间腿上给系了绳子,振翅高飞之际,也总有人在后头把持着,由不得自个儿心意。

      此后,祖父终日郁郁难安,看诊疗伤更加谨慎沉默,向来深沉的二叔更是忧虑重重。吴邪年幼,不懂他为何忧虑,他说你小,不知这“位置”二字的可怕,吴家今后即便不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不参与那些人的任何布局,依旧是挂了号的了,会被人看做是杨家,甚至京里那位大人的附庸,倘若他们有半点不好,我们这些底下的……要么被抛出去做牺牲,要么随他们一同葬身。

      说罢这些话,二叔又抚他头顶,叹道:“我同你三叔都是命里无后之人,死也罢了,偏偏大哥有你。你生得纯良,心地较常人好得多,不爱阴谋算计,如何撑得起这局面……”

      吴邪年幼,不太懂这些话,只隐约明白家里发生了足以改天换地的大事,此事隐在水面下,晃眼看去看不出半点端倪,然而一旦发作起来……

      偶尔,他会在不安中怨恨那位带来一切风波的人,他至今也不知那人是何等身份,回京之后遭遇过哪种变故,他尚幼的心灵里只是想:这位军爷既受过我家的救命之恩,为何却不思报答呢?吴家遭人胁迫,甚至被逼在杨家监管下做出好些违心之事,他怎从不出来帮衬一把,于这重重枷锁下解救吴家呢?

      “不。”张起灵突然开了口,淡然道:“受吴家恩惠之人并非寡义,也曾心心念念恩人家的安危,然他既已身亡,自然帮不到吴家了。”

      原来如此么?怎得身亡了?吴邪一愣,听张起灵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着桌上静默灯盏中微微摇曳的火光,慢慢道:“已勒燕然高奏凯,犹思曲阜低吟诗。”

      说罢,张起灵转过头,伸手搂了吴邪的腰,将他抱得更紧。

      “小哥,这……你知晓当年之事?”吴邪心里隐隐有感,却又不敢确认,他觉着世间当不会有此等巧合,怎么……

      “知道,你先说。”张起灵静默片刻,让吴邪继续讲述当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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