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寐从容

79、第 79 章

　　庭中有绿叶芭蕉盎然，自东隅一角生长，雨过天晴的水珠落上叶子未干，盈盈泛出一层碧色水光。
　　我先一步踏过门槛，却恰巧对上檐下正负手踱来的温先生。
　　我将眉头一皱，嘀咕出声:“真是晦气！”
　　“你说什么？”姜祯显然没听清楚我的话，估计他也没在意迎面走来的人。
　　这个温先生刚不是还在陪他的娇小姐吃馄饨吗，这会儿怎么又回了望江楼。神神叨叨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心烦。
　　我没好气，推着姜祯往院内走，说他:“哎呀，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说吧。”
　　姜祯被我推着走，一边抬袖嗅了嗅，一边转了颈以反问我:“阿虞，我闻着也没什么味啊，真的很臭吗？”
　　说实在的，我压根没注意到姜祯出口唤我什么，就胡乱对他点点头。
　　“阿虞？”一声清越嗓音乍然落下，悠悠的语调似在斟酌这两个字的含义。
　　迎面的白袍身影顿下，温先生偏头朝我笑了笑:“原来姑娘叫阿虞？”
　　我的心跟着大跳，扑通一下子。一时半会儿的都没反应过来，只顾着发怔。
　　倒是姜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警觉地挡住我的身形，口气亦是不大好:“你是谁，想干嘛？”
　　“唔……”温先生倏地笑起来，一个简短音符自唇间溢出，轻浅的像根羽毛落在心尖上。
　　这是一种熟稔的感觉，因着太久违一时让人想不起何曾经历过。
　　我反应过来，莫名的有点心虚，为自己因他一个字一个笑而生起的情思羞愧。
　　手上便开始不自觉的推姜祯，催促他说:“这位是望江楼的温先生，就是个说书的。哎呀，你快上楼去吧！”
　　等姜祯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我才长叹一口气，还不忘朝门外看看秦兆暄和阿古他们有没有跟过来。
　　“在下温暄……”他低低笑道，长袖一揖，周身温文尔雅的气质自缓缓流出。
　　我的眼皮接着一跳，退了两步。
　　“你我可曾见过？”他起身回望我，依然是个笑模样:“还是说温暄哪里得罪了姑娘，阿虞你似是对我很有成见呢。”
　　他越说越不像话，最后竟然直呼我的闺名。哪有第一次相谈就这般套近乎的，简直就是不要脸。
　　我红着半边脸颊，气道:“阿虞也是你随便叫的吗，浪荡子！”
　　说罢甩袖就走，他自身后低低又笑，清越嗓音极轻，散在风里任人听不清晰:“你晓得，还任他这么唤你……”
　　我气不过，回头瞪他一眼。
　　此时日光炽盛，明晃晃落在他的衣襟肩头。温暄的面具被映出五彩斑斓，白玉似的下巴正微微扬着。
　　单是看着，本来想骂他的话就这样忘光了。
　　回了房犹自不甘，越想越气的我仰头连喝三盏的茶。小桃诧异望着，问我:“姑娘你去哪了，渴成这样？”
　　我一怔，半晌不知说什么。不过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只因身形和姜烨有些相仿，我又何至于发这样大的火气。
　　按捺住自己莫名涌动的思绪，我也是无声笑了。往后余生，我再也不会和姜烨有丝毫的牵扯，这不是离宫那日就想好的吗？我如今这样，连自己都看不起。
　　“小桃，你和我讲讲怀川镇的趣事吧？”我撑腮望眼天外，湛蓝晴空一朵棉花团子似的云，形状有点像蜜瓜。
　　想到蜜瓜，最好吃还属今春上供东宫的那一筐色泽金黄，馥郁清香……
　　“哎！”我忙摇摇头，又想偏了。
　　小桃跟瞅疯子似的看我一个人又是傻笑，又是摇头叹气。
　　她也跟着叹声，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来:“我就知道的，凡是见过温先生的姑娘啊，无一不思春。”
　　我一口气没上来，晃悠在喉咙口:“思春？”
　　“对呀，我们怀川镇的姑娘啊都想嫁给温先生呢……”小桃朝我一眨眼，故作神秘的观望四周，尔后才凑近了说:“我和你说啊，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我:“……”
　　我就知道，这世上本无不爱八卦的姑娘，她不爱说八卦也一定爱听八卦。
　　小桃坐下来，顺势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呷一口叹一口。
　　温暄原不是这样的，他两年前来怀川镇时还是个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喜欢吟诗作对外加游玩赏花。
　　可怀川镇是什么地方，那是来往外商行走马货的集散地，闲杂人等三教九流更是多如牛毛，可唯一少有的也正是温暄这样文弱的书生。
　　故而温暄这样的小白脸在大街上一晃悠，就像一滴冰水落进热油锅，整个怀川镇姑娘的春心都沸腾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小桃本来是这样说的:“温先生爱穿白衣又长的很好看，回回这么一走过啊，我们的心都扑通扑通的乱跳……”
　　我想想，忍不住问她:“他原先就戴面具吗？”
　　小桃一愣，说我:“不要揪细节！”
　　成吧，就算怀川镇的姑娘大都沉迷温暄儒雅的气质，就没有一个想去探究他面具下的真实容颜吗？
　　“当然，怀川镇也有揪细节的姑娘……”小桃幽幽看我一眼，接着说:“刘员外家的小姐刘金枝，她是见过温先生容貌的人。那样一个千金大小姐，整天没羞没躁的缠着温先生，可以想出温先生该是何等的风姿……”
　　我也不想说出什么，顿时对温暄传言里的盛世美颜不再抱什么希望。
　　有点提点小桃，我劝她:“人嘛，口味各有不同。比如刘金枝喜欢吃白菜，她自然觉得白菜清鲜味美。可对于不喜欢吃白菜的人而言，定是味同嚼蜡……”
　　“你说的有道理……”小桃点点头，突然又纳闷道:“可是白菜就是白菜，再清鲜味美刘金枝也不爱吃啊，她最喜欢吃的是望江楼做的酱肘子！”
　　我无奈，叹口气:“那温暄姑且就是酱肘子吧！”
　　小桃咦了声，又问:“温先生怎么就成酱肘子了啊？”
　　“好了好了，那他怎么又成说书先生了？”我打断她的话，表示纳闷:“你不是说温暄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吗？”
　　“说来话长……”小桃顿时忧郁脸。
　　我拉下脸，说她:“那你就长话短说！”
　　长话短说的小桃，没有交代清楚时间地点、起因经过，结果就是一夜之间温暄身无分文，落魄至以说书为生。
　　我唏嘘不已，总结道:“可见这个人啊，得意的时候不能太得意，失落的时候才不至于太失落……还好这个温暄沾花惹草的时候，没有摘花摘草。要不然今日听说的男人，非得拿桌椅板凳砸死他不可！”
　　“不过说到这儿还真奇怪，你们怀川镇的男人倒是挺大度，竟没有一个趁火打劫的？”我也就这么一说，小桃闻言脸色一白，竟是不吭声了。
　　门外突然传来“嗒嗒”的扣门声，须臾便有姜祯试探的声音，问我:“阿虞，你在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望小桃，她只知我叫长安，这会儿又听见姜祯的声音，也不晓得会如何作想。
　　可目光触及小桃，她的脸上却是淡淡的形容并没有任何异常，仿佛根本没听见似的。我终于舒一口气，暗怪自己大惊小怪了。
　　待姜祯进来时，我才支开小桃。
　　“怎么了？”姜祯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只见小桃嫩绿的衣裳缓缓走远，纳闷道:“刚才那个小丫鬟有问题吗？”
　　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怪在哪里，兀自摇了摇头说:“她刚才看见你时，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应。”
　　姜祯哈的就笑了，一撩半湿的头发十分自恋:“要不就说啊，你们女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她见我没反应，你觉得奇怪。她要是见我有点反应，你又要吃醋……哎！”
　　我跳起来，一拳头砸向他的脑门。被姜祯的大掌包住了整个手，见他正眉眼弯弯朝我笑着，眼梢肆意张扬的模样让我为之动容。
　　“我说正经的！”我挣开他的手，垂眸哼了哼，说:“小桃迷恋一个连脸都露不全的温先生。可明明还有你和秦兆暄，她竟然一点都不为所动……你不觉得奇怪吗？”
　　“阿虞……”姜祯蓦然叹出一口气，抬步抵上我的鞋尖。他才沐浴过，身上清新好闻的皂角香气幽幽传来，我听见他怅然问我:“你觉得奇怪吗？可这世间总有那么一种人:他喜欢谁，自看见那人的第一眼起，眼中就再也容不下旁的。哪怕有再多如花美眷，再多权势名利，皆比不得她的一颦一笑……”
　　心一慌，我只想离他再远些却被姜祯一把握住了手腕，尔后抵上他的胸口。
　　掌心透过薄薄的一层衣衫，能感知姜祯扑通扑通的心跳，这样快的速度像咚咚的鼓声又落回我的心口。
　　“你能明白吗，无虞……”姜祯轻轻问我:“我的眼里，心里装的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