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寐从容

78、第 78 章

　　街边悬的幌子飘扬，连带日光亦跟着晃晃悠悠。身着白袍的男子正坐在馄饨摊旁，三千墨发皆束于一只白玉冠中。
　　他宽衣广袖的身影，显得姿态潇洒，一瞧便知是个朗朗落拓的俊公子。
　　“可惜了……”我哼一声，转眼看见他对面正痴痴望他的姑娘，摇摇头:“一看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浪荡子！”
　　“怎么会？”阿古嘎吱一声嚼碎口中糖果子，含糊道:“这里的人都知道，是那家刘小姐非要缠着温先生的！”
　　“她缠着，他就任她缠啊？”
　　话刚说出口，我一愣，阿古接着一愣。唇角糖果子渣掉下来时，她反问我:“小姐你又怎么了啊？”
　　我抚上额角，也不晓得自己这股莫名其妙的怒火来自哪里。许是瞧见这位温先生的身影和姜烨有些相仿，让人看着就心烦。
　　“走，咱们也去吃馄饨！”我拉上阿古朝街边小摊走去，她诧异道:“咱们不是才吃过饭吗？”
　　“我又饿了不行吗？”我拉下脸，气势汹汹走上前，选了一张临近的桌子坐下来。
　　单是往旁边这么一看，更是火大。一个说书先生而已，有必要把自己装的这么神秘吗？
　　这人额覆半张似银的面具，自额角堪堪掩了大半边如玉的容颜，一张瑰色薄唇微微挑了嘴角的弧度。
　　我瞧不尽他的眸子，恍然觉得似有一双乌黑眸子正朝我深深望来。
　　心上顿时一慌，连摊主问我要吃什么的声音都未听见。
　　“喂！你看什么看啊？”咣当一声是掌心落上方桌，身侧的刘姑娘忍不住了，一张清秀的小脸显然气的不轻。
　　我瞥她一眼，这会儿也能稳下心神了，便抚着衣襟上的长发在指尖慢慢绕圈，对她做出风情万种的一笑:“看什么？自然是看这位公子长得好看啊，就是不晓的摘了面具会不会更好看……”
　　刘姑娘的小脸更怒，鬓边金灿灿的步摇一晃，她蹭的叉腰站起来，指住我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我决意逗逗她，笑道:“难不成你是这位温先生的夫人？”
　　“你！”她翘起的细指颤了颤，小脸转红，将嗓音压低了许多。须臾，才一脸娇羞的哼了哼:“你不要乱说啦！”
　　噗嗤！阿古忍不住掩口大笑，我也跟着笑起来，觉得刘姑娘也是可爱的紧。
　　蓦然之间转眸，竟见日光昭然有点点斑斓落下，皆渡上那人一袭如雪的白袍。他单手支颌，宽大广袖自腕间褪下，正侧身朝我望来，唇角微扬的弧度像极了姜烨。
　　可姜烨又怎么会远在帝京的怀川镇呢，他这会儿正忙于整顿前朝，没准也坐拥后宫佳丽沉在温柔乡里。
　　我垂下眸子，突然觉得很冷。
　　“咱们走吧！”我豁然起身，差点撞翻身前的方桌，走的又快又急。
　　阿古一愣，问我:“不吃馄饨了啊？”
　　我摆摆手，嗓子亦闷闷的:“不吃了！”
　　“有病啊，不吃坐什么桌啊？”身后，馄饨摊的伙计低骂一句。
　　“叮当～”
　　似乎是铜板钱被人随手丢到桌上，又碰上粗陶的碗。紧跟着就是小伙计慌乱的声音:“温先生，您别误会啊，小的不是说您呢！”
　　至于那位温先生之后又说了什么，我走的很远了已然听不见。
　　细碎的步子跟在身后，阿古跑的气喘吁吁。她不能理解我反复无常的情绪，因为连我自己也不能理解。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我气闷一句，回身盯住阿古等她回答。
　　“没有，没有！”阿古忙是摆手，一双大眼睛才对上我的面容，又忙转开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明摆着是被我问的无措，亏她也能做出心虚的模样。我暗叹一声，既然没了游玩的兴致，便打算回望江楼去。
　　一路上阿古又买了许多吃食，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堆了满怀。我十分无奈，劝她:“吃这么多，你还吃不吃饭了？”
　　她正咬下一口桂花糕，将怀中吃食拦紧些，含糊道:“这是留着听书时才吃的……”
　　可是我都没来得及听清她后来的话，突然被错肩走过的一人拽进身侧的小巷子里。
　　“呜……”我眼睁睁瞅着阿古的一双大眼睛盯紧怀里的吃食，她八成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被人掳走了啊。
　　人潮匆匆涌动，两街幌子越来越模糊。我的心跟着一沉，暗自摸上袖拢的匕首。
　　“无虞，是我！”声音低沉，吹近了耳畔。我只觉得浑身僵硬，一个念头忽地窜上脑海，不确定的问他:“姜祯？”
　　“嗯！”姜祯捂在我唇上的手顺势落下来，从一侧的手臂绕过衣襟。他自身后将我紧紧揽进怀中，长叹一口气:“无虞，我终于找到你了……”
　　泪珠子缓缓朦胧在瞳上，我抽噎一声忍不住数落他:“你疯了吗，为什么要逼宫啊，你知不知道……”
　　剩下的话我又该怎么说出口，他眼下狼狈不堪的境遇又何尝没有穆清寒和秦兆暄的推波助澜。而他们，又皆因我而起。
　　“你担心我，是不是？”姜祯闻言就轻轻笑了，下巴抵在我的肩头蹭了蹭:“无虞，你是在乎我的对吧？”
　　我一怔，心口揪疼起来，泪水顺着腮边滴答淌下:“你是傻子吗，听不懂我的话呀。我和你说过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固执呢？”
　　“我失忆了，不记得你说过什么话……”他倒是耍无赖，哼哼道:“那是以前，我说是现在！”
　　“无虞，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姜祯委屈巴巴的又开始朝我诉苦，“宫中有人告诉我你离宫了，可我不知道你去了哪？满城都是通缉我的画像，那些狗腿子为了邀功，一个个都舍不得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当我以为他是睡着了。忽听耳畔传来极低的一声抽泣，我下意识的要回头，却被姜祯霸道的挡回了脸颊。
　　“知道你在这儿时我很高兴，可是半途又听说帝后朝拜的事情……”
　　虽是笑着道来，话中各种辗转心思皆一一袭上我的心头，酸的苦的甜的辣的。胸中低闷，我一时说不出什么，唯将手指拽上他的衣袖摇了摇。
　　姜祯霎时笑起来，嗓音欢快的俨然是得了果子的幼童，对我说:“还好，还好老天待我不薄……”
　　可他不就是一个傻子吗，彻头彻尾的大傻子。满大街皆是通缉他的画像，好好的亲王偏要学人逼宫，如今又背上谋逆的罪名。只因见到我，他却这般高兴，居然感叹上苍待他不薄。
　　“哎呀！”我心里慌乱，胡乱找了借口推开他，嘟囔道:“你身上真的臭死了，离我远一点啊！”
　　姜祯就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的在发顶上挠了挠。
　　这会儿我才算真的见到他的样子，灰色粗衣的姜祯面容黝黑，腮边凹下的弧度仿佛削骨似的尖锐。本有一双灼灼的桃花目，此刻也尽染风霜的痕迹，清晰血丝自瞳上缠绕，整个人亦像一路乞讨过来的乞丐。
　　我眼眶一圈，顿时滚下泪珠子，泣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姜祯一见我哭了，顿时手忙脚乱。他既想抬袖为我拭泪，又碍于自己脏兮兮的模样，显得很是无措。
　　瞅着他滑稽的样子，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姜祯怔怔后也跟着笑了，尔后才轻声问我:“我是不是变丑了啊？”
　　“一个大男人还在乎什么美丑啊？”我笑他，一路带上姜祯匆匆往望江楼的后院走。生怕阿古找不到我了，再惹出了多大的动静。
　　身后，姜祯开始小声嘀咕:“以前是不在乎，现在可不行。我眼下什么也不是了，若再没点样貌，你岂不是更看不上我……”
　　我心中一钝，垂了眸子只当听不见。
　　待我们回了望江楼，阿古正跌坐在门口哭的抽抽搭搭。秦兆暄一袭如火红袍映上身后的白墙黑瓦，眸中戾气看的我也是心中一紧。
　　“早，早啊……”我尴尬笑笑，朝他打招呼:“秦公子酒醒了啊，呵呵。”
　　秦兆暄闻声，琥珀色的眸光自我身旁幽幽一转，语气幽凉道:“这个野男人是谁？”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本以为以姜祯的性格，被人如此骂道定会大打出手。但他却俨然不闻似的，还能温柔扶住我的手臂，宠溺一笑:“慢点，摔了可不好！”
　　手臂上的颤栗倏地起来一层，我茫然望着姜祯笑意盎然的脸，开始认真思索他究竟是不是真傻这个问题。
　　“你放心，我不会和他动手打起来，让你为难的……”他怅然一句，转眸对上秦兆暄，笑的更灿烂了:“我知道，他那是嫉妒我……”
　　我:“……”
　　秦兆暄左右看了看，拽住阿古的衣领提起来，才问:“我刚刚没听错吧，他说我嫉妒他，我会嫉妒一个叫花子？”
　　阿古点头如捣蒜，添油加醋道:“你没听错，他这是蔑视你啊根本不把你看在眼里……你看，你先放开我……冤有头债有主……”
　　我抚下额，趁机拽上姜祯的衣袖往庭院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