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寐从容

70、第 70 章

　　“你说什么，我都信吗？”攥紧衣袖一角，我将背脊挺得笔直同她相面对峙，任凭晚风吹涩了眼尾。
　　眉眼皆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可心上鲜血淋漓的痛楚也唯有我一人知晓。
　　惠妃自袖拢之间缓缓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腕，歪头朝我笑道:“也是，身在深宫禁苑的女人从来都晓得如何自处。太子妃喜欢自欺欺人，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明明知道她不过为了激我，但依然忍不下腾腾蹿升的怒火，我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
　　惠妃却依然火上浇油，一边朝我徐徐逼近，一边轻声问着:“太子妃必是恨极了我吧？”
　　她自顾说着，自袖中带出一个玲珑的兔形熏茏。池岸灯火交错，烛光映上镂空的金丝雕花，兔子圆润的身形正迎上一团暖黄的光影。
　　我的身子跟着一晃，险些站不稳。
　　“哈哈……”惠妃睨着我，掩唇而笑:“你便是名正言顺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千百思绪自心尖辗转而过。
　　我的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暗影薄纱，朦胧视野的尽头唯有姜烨那时微蹙的眉头。他说过的，他不曾见过什么兔形的熏茏。
　　我呵呵轻笑一声，原来又是骗我啊！念及他尔后对我展颜的眉眼，一股子生锈的味道蓦地涌上喉间，又被我生生压下了。
　　“那你呢？”我恨声反问，不愿给她一丝得逞的机会。便是真的又如何，我赵长安才不会任谁随意的践踏！
　　我能理解惠妃爱而不得的绝望，便句句带刺:“惠妃娘娘怕会比我更不堪，只要你身在后宫一天，就永远都得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偷偷爱着……而他呢，坐拥天下时，你不过是个弃子！”
　　夜风吹散荷花碧叶，一团隐隐暗香拂上鼻端。我凝着惠妃空洞的杏眼，看见自己煞白脸色上狰狞的模样，忽而愣住了。
　　这是我吗，不曾想这个眉眼幽怨的女子会是我。自何时起，我竟真的同姜烨所言一般，像个市井骂街的泼妇！
　　“不会有那一天了……”惠妃容颜霎时苍白，红唇翘出一丝难言的苦楚。
　　她转过来的一双眸子尽是绝望，对我幽幽一笑:“他不会允我活到那一天的，我都知道啊……”
　　“所以你就要来害我吗？”我喃喃问出声，心肺皆痛。
　　“我是害了你！可没有他的纵容，我能次次得逞吗？”惠妃幽幽笑起来，狰狞的面容上带的畅快淋漓的笑意。
　　我不由抚上鬓角金钗。
　　“娘娘！”阿古突然唤我一声，旋身挡在了面前，厉声开口:“你不要欺人太甚，就算想死也别妄图累及太子妃！”
　　便是阿古的严声质责，霎时吹散了我的魔怔。垂眸盯向掌心里的凤头金钗，钗尾尖细衬在白润的指间，正泠泠散开冰冷的锋光。
　　“阿古，我们走……”我抬眼将目光落上无垠夜空，堪堪逼退眸中的湿意。
　　“娘娘！”仿佛悲伤也能传染似的，阿古噎声，扯出一腔哭调。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可一抬脚又踩上素色裙摆的边角，差点跌进一旁的荷花池。
　　“太子妃想知道婉妃的故事吗？”身后，惠妃蓦然开口。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闻声转过身子，凝视她的面容问道，不晓得惠妃是否已经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
　　其实她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决心离开皇宫。可事关姑姑的死因，可能这也是我唯一探知的机会了。
　　惠妃眼见目的达到，便施施然的转了拽地长裙离去，空留一句清冷的嗓音散在夜空里:“太子妃想听，不如随我去摘星居走走吧！”
　　“娘娘，惠妃一看就是没安好心”。阿古拦住我的去路，劝道:“你不能去啊，谁知道摘星居有没有埋伏啊？”
　　“我自己去”，我截下阿古的声音，回眸朝她笑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信她一回！”
　　阿古先是一愣，突然啪嗒啪嗒滚下大颗的泪珠，竟然问我:“大齐太子就如此重要吗？”
　　“这和姜烨有什么关系？”我皱皱眉，一阵烦闷。
　　“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活了！”阿古悲声泣道，“婉妃已经死了，她最想的也是你能活下去。可你呢，眼下却在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不能认同她的无理取闹，可一时也说不出阿古的错处。
　　她见我听进去了，就一把握住我的双手，哀哀求道:“娘娘，你答应过阿古的，你说要和阿古一起出宫的啊？”
　　“可是离子时还早啊？”我望眼隐在云层里的月色，两手从阿古的掌心里抽回，顺势抚上她的脸颊:“你不要胡思乱想！摘星居外有禁卫军轮守，惠妃哪里来的本事能指使他们？”
　　“可是……”阿古还想再说，却被我掩住唇。我对她说，“我一定要知道姑姑是怎么死的！”
　　步上摘星居，拾级的白玉石阶上莲纹蔓蔓，刻画皆是往生莲花的图样。我仔细瞧着，忍不住冷笑出来。
　　“可笑吧！她活着的时候都没畅快几时，死了居然还妄想前往极乐？”惠妃伫在高高九阶之上，垂眸笑问。
　　我没功夫陪她废话，冷声问道:“婉妃究竟是怎么死的？别和我说什么自戕，我不信，你也不信。”
　　惠妃闻言咯咯笑起来，兀自点点头:“嗯……这件事说来可巧，若不是皇上病中糊涂将我认做婉妃，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当年的长安郡主！”
　　饶是有了这层心理防备，乍然听她说出口，我仍呼吸一窒，但好歹也能不动声色。
　　惠妃自说完这番话，她的眸光就一刻不错的盯住我。这会儿见我尚能安然，不由地失望道:“看来你早已知道了，真没意思！”
　　“不过想来你也不知道，她其实是被太子和皇后联手毒死的吧？”惠妃话音方转，我心神巨震。
　　不由地抬头看她，却是不信:“你撒谎，姜烨和皇后不睦由来已久，他为什么要害死婉妃任由皇后做大？”
　　当年姑姑盛宠后宫，正是掣肘皇后的一大力量。相较于姜烨的太子之位，威胁最大的也该是养在中宫的姜祯。
　　“太子妃就不奇怪吗，你一个赵国公主为何会沦落为李家不受宠的庶女，又为何能高坐太子妃位？”惠妃一语中的，句句凉寒，像一盆冰水兜头浇来。
　　我哑言，心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呐喊，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听下去了。
　　“因为你是掣肘穆清寒的人质啊！”惠妃大笑起来:“当年穆清寒带你突破重重包围，可惜他再是厉害也抵不过齐军十万铁骑。皇上是个惜才的人，忽而留你一命。穆家军留守梁谷关镇守赵国余孽，而你留在大齐皇宫作为人质！”
　　“娘娘，你不要听她胡说！”阿古一把扶住我仰倒的身形。
　　可我知道惠妃说的都是真的，就摆摆手打断她要说的话，缓了一口气又说:“让她说，我要听……”
　　“好啊，我就好人做到底，省的你落的和我一样愚昧无知的下场！”惠妃嗤笑一句，接着开口:“皇上惜才，可太子就未必了。毕竟敌国大将手握兵权，终究还是养虎为患。穆清寒最在乎谁呢，他可是为了你甘愿背负一世骂名。你若是身死大齐皇宫，你说说穆将军会如何？”
　　是了，这就是姜烨为何将我推下荷花池的缘由了。他那会儿一定以为，我死了就能万事皆安了吧？
　　我苦笑一下，喃喃开口:“为了逼反穆清寒，他可是无所不用啊……”
　　“宫中皆传婉妃盛宠，可她也确实深得帝心。可你说说，一个亡国公主天天在皇上跟前吹枕边风，她不死谁死呢？”惠妃恨恨开口，忽地笑起来:“一个女人独霸后宫还不够，还妄图影响前朝，她只会死的更快！”
　　“她活该！”惠妃说着豁然逼近我，妖娆的容颜上更舔几分靡靡。
　　我愣住，抬眼只见她睁大的杏眼淌下两行清泪，凄声诉道:“我又何辜，只因长得同她相像就被送进皇宫，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断送了我的一生！”
　　她的嗓音悲凉，扑过来一把握住的手臂，颊上尽是泪痕:“可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和婉妃长得像！我以为皇上宠爱我是因为我貌美，我以为皇后讨厌我是因为我得宠……”
　　泪水簌簌落在我的手背上，惠妃已然泣不成声了:“我以为他对我好，是因懂得我的艰难。可是，便是知道那人别有居心又如何，我甘愿为他留在皇上的身边。他本是天之骄子，是未来的大齐国君，是该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可是你呢，又为什么要处处伤他？”
　　我伤姜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一把甩下惠妃的双手，我冷然看着这个半疯的女人，哪里还有一贯宠妃的模样。
　　“我一辈子都无望的事情，你都有！”惠妃指住我，桀桀笑道:“利用菡珠给他下药的不是你吗，他艰难之际处处无理取闹的也不是你吗？”
　　我蹙蹙眉才要开口，却被她出声打断:“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究竟惹出多少事，皇后处处等着纠错，多少次都是我为你善的后！”
　　“可我做再多又有什么用？”惠妃杏眼圆睁，恨意横生:“如今他却要我死，都是因为你！”
　　蓦然一声凄厉划破夜空凝寂，鹅黄色的鲛纱裙角被疾风吹翘。惠妃扑来的手臂将我紧紧扯住，我一时不曾防备，堪堪被她拽向高高九阶汉白玉台，望眼尽头却是无垠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