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寐从容

64、第 64 章

　　要不说，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缝。老皇帝临死了，也要拉上我当垫背的。
　　“父皇，我是无虞啊……”眼瞅着老皇帝已然疯癫的模样，我一边哆嗦着一边朝后退了退，妄图唤醒他:“您不记得了吗，我可是您亲自下旨赐婚的太子妃啊？”
　　经我这么一提醒，老皇帝霎时顿住了步子。我一看有希望，忙对他讨好一笑:“父皇，您渴不渴啊。要不要儿臣为您倒杯茶过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转身就跑。可惜倒霉的人从来就没有逃出生天一说，我这会儿已经十分肯定，老皇帝是回光返照了。他一把拽住我的后领，力气之大简直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父皇！”我喏喏唇，提高了声音问他:“您这是做什么啊，是儿臣做错什么事了吗？”
　　心里万分焦急，只期盼阿古这一次机灵点，能听见我的言外之意。
　　老皇帝嗤的一声笑，抬手打断我的希望，说:“你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朕，还是省省吧。朕只恨当年心软，留你至今。不过眼下好了，朕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如今能了却一桩心事倒也可以瞑目！”
　　我根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只以为老皇帝依然是糊涂，把我当成了长安:“父皇，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他断然开口，截下我未完的话，面容显出一丝狰狞。
　　落日余晖斜斜洒进室内，斑斓霞光在地砖上影出一团明黄。我拖着拽地长裙踉跄前行，被老皇帝勒住脖颈一路走向大开的漆木雕花窗。
　　望眼荷叶连田，碧叶皆渡了层灿然光华，我开始心慌意乱。单是这样看着就仿佛瞬间会有池水倾覆，没入四肢百骸。我用力拽住老皇帝的衣袖，一个恐怖的念头直逼脑海:老皇帝这是打算把我推下荷花池吗？
　　不不不，他根本不晓得我今日回来清荷居，故而他也根本不可能是蓄谋已久。我还抱希望于老皇帝的霎时清醒，强自压下满心的惊慌。
　　“父皇您听我说，我今日若是死了，那么婉妃娘娘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我终于悟出了些许道理，老皇帝压根不在乎我的死活，他关心的只是自己那点子情情爱爱。
　　觉察到他勒住脖子的手劲儿倏而一松，我忙大口喘气，再接再厉:“如你所说，婉妃是误以为您害我才要自戕，这就说明我在她心里很重要啊。她为了我不惜性命，今日您若是眼睁睁看着我掉下去了……即便到了黄泉，婉妃娘娘还是会怨您的，您说不是不是？”
　　老皇帝踉跄一步，面容上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看的我都头皮发麻。
　　这厢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望一眼西边落日，也不知道阿古究竟知不知道我如今的处境。
　　看来，以后出门真要看黄历了。
　　“你既已嫁入东宫，为何还要同这祯儿纠缠不休？”老皇帝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的我透心凉。
　　“父皇，儿臣冤枉啊。”不管怎么说，兄弟阋墙还因女人而起的罅隙，从来不容于世家大族，更何况子嗣本就少之又少的大齐皇室。
　　结果往往就只有一个，我豁然抬头对上老皇帝愤然的目光，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他衣袖生风，一团明黄的光影逼至我的面容，一股子极大的力道抵上肩头……
　　后腰在窗槛上一翻而过，我落下的瞬间还什么都来不及想。目光瞥过老皇帝瞬间惨白的神色，我还挺纳闷:他装出这个样子究竟是给谁看？
　　清荷居的楼台为赏荷而建，二楼四面白墙临窗。我因这个格局，还曾和姜烨讨论过一番，说“可见工部尚书既是一个有实践，又是一个有远见的人”。
　　“哦，此话怎讲？”当日姜烨也是一袭明黄朝服，掩唇笑问。
　　我故作高深，抬袖遥指一圈，缓缓作答:“女人嘛，相看两厌的时候交彼此一个眼神都讳莫如深，更况论坐在一起了。可大家又总有聚到一块儿的时候，这时多的几扇窗子就能很好的平衡力量了，各看各的多好啊！”
　　未了，我还总结道:“这个工部尚书家里啊，肯定是妻妾成群整日里闹哄哄的，不好不好……”
　　姜烨直摇头笑叹，掌心落在我的发顶上胡乱一揉:“宫中嫔妃才不像你想的这般，万象祥和才是她们竭力维持的表象，这也正是帝王乐之所见。”
　　见我嘟嘴表示不满，他只笑笑:“阿虞说的这些，怕是闺阁女儿时的胡闹。”
　　“我才不是胡闹！”我哼了哼，威胁他:“若是往后，你也纵容纳进宫的女子胡闹，我就把她们全都丢进荷花池！”
　　扑通！
　　身体落入荷花池水，我还庆幸老皇帝选了一个临池窗子将我丢下来。不然换了正南窗非得摔个手脚断掉，那就太难看了。
　　四月的天，池水冰凉。当我吞下一口沁寒的水，刚才那个念头瞬间化为一汪入骨悲伤。我想唤姜烨的名字，奈何心肺灼痛，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这个感觉太熟悉，像是藏在心底深处的一尾红鲤鱼。眼下遇水，它缓缓游出，毫无预兆的扯出最深的记忆。
　　“这是哪，你不是说姑姑找我吗？”我抬眼望着面上高瘦的褚色背影，提起裙子小跑了两步跟上他。
　　“郡主，快到了！”带路的小太监并未回头，又加快了脚步。
　　我望一眼四周陌生的景象，倏地止了步子。不对，这根本不是去摘星居的路。姑姑几经提醒，不许我随意跟不认识人的走。可是这个小太监我在皇帝身边见过啊，应该不算不认识的人吧？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上他的步伐，小太监似有感应一般蓦然回首，皱皱眉问我:“郡主怎么不走了，婉妃娘娘就在前面等着您呢！”
　　“嗯……”我咬唇想了想，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来了，朝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了，你叫李平庚对不对，你是李公公！”
　　他的脸色随之一白，尴尬笑道:“郡主认错人了，奴才不叫李平庚。”
　　“怎么会呢，你就是皇帝姑父身边的李公公啊，你还给我拿过桂花糕呢！”我哼哼道，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不是。
　　两厢正彼此对视，前面的假山后悠悠转来一个青袍衣影。少年身姿颀长，负手而行，身后大片日光皆成琉璃色的一团朦胧感。
　　我顿时笑起来，朝他张开手臂跑过去:“太子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呀？”
　　少年眉目如画，俊朗容颜缓缓绽开温润笑意。我见他抬眸望一眼李平庚，尔后抬袖抚上我的发顶，笑问:“长安今日乖不乖？”
　　“乖！”我用力点点头，一边拽住他的衣袖兀自开口:“姑姑说了，长安每日都很乖，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望着他眼中有淡淡的笑纹，我鬼使神差一般踮起脚尖，想要离他更近一些:“太子哥哥，你喜欢不喜欢长安啊？”
　　他闻言竟是一愣，乌黑凤眸沉沉浮浮，映出我一张粉白的小脸。
　　须臾之后，少年忽而一笑。他俯身凝住我的眼睛，蛊惑道:“婉妃娘娘不是说长安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吗？长安若是真乖，我自然也喜欢！”
　　他说着，握住我的手慢慢朝一侧的荷花池走去，声音轻轻的响在耳畔:“长安乖，能为太子哥哥摘朵荷华吗？”
　　我登时愣住，望一眼碧波池水又看向少年含笑的唇角，疑惑道:“可是这会儿是冬天，没有荷华呀？”
　　“有的！”他俯身一手揽住我的肩膀朝池水推了推，抬袖指向平静的池面说道:“荷华都在水面下，长安只要一伸手就能摘到了！”
　　“真的吗？”我犯了难，不由自主的想哭，扯出一线哭腔:“可是长安不敢，姑姑说不准我去池水边上啊，掉进去就会淹死的。”
　　“长安不怕，若是落了水，我会救你的”。少年的衣袖拂过我的脸颊，声音吹近耳边:“长安不是总说最喜欢太子哥哥吗，那为什么连一朵荷华都不愿意去摘呢？”
　　“不是的……”我急急辩解，一转身却不知被什么绊倒，身子直直朝后仰去。我伸手触及青袍的衣袖，冰凉的触觉在指尖转瞬即逝。
　　眼前徒留少年淡漠的眸色和负手而伫的颀长衣影。我跌入深深的冰凉湖底，脑袋磕上凸起的石头，望见一线血丝像是一尾欢快的红鲤鱼在眼前游来游去。
　　突然之间，我头疼欲裂。周身乌央央的人声来来往往，我睁开眼，望见一层冰蓝色的绞纱帐顶，不知身在何处。
　　“长安，长安！”是姑姑的声音。
　　头疼，浑身滚烫的难受。我张张口，嗓子也火辣辣的发不出声音。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覆上我的额头，掌心冰凉。
　　“你醒了”，声音更冰凉。
　　我侧过脸，透过绞纱帐隐隐看见一个少年跪坐在我身边。
　　“长安呢，长安在哪？”声音由远及近了，伴着环配叮当声一路寻来。
　　“别看了，你见不到她了。”少年正襟危坐，一双黑润的眸子透过朦胧纱帐望来。
　　“太子哥哥……”我望着他，啪嗒啪嗒落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