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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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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要眉开眼笑了,身体深处的奇怪感觉和情绪上的担忧此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我一路跟他往前走,一直走到他的房间门口。他站定脚步,我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啊,真好看,真好。
不知是我错觉还是怎么的,总觉得在现实里看他,比在梦境里更好看,更真实。梦境似乎总蒙着一层凄冷的色彩,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录。当然,梦嘛,哪有现实中的大活人鲜活温暖呢。
哪怕他对我还是冷冰冰的,我也开心。至少他在我眼前,他正在和我说话。
此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冷道:“你进来。”
说完,他推开房门走进去,我却愣在当场,一时没转过弯儿。
叫我进去?让我进他的房间?
是要跟我说什么吗,还是……
我下意识地感到紧张,目光往房间里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漆黑的包裹,它静卧在床头,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随时可以扑上来将我撕得粉碎。
我不由得浑身一震,刺骨寒意从头灌到脚底,让我所有喜悦与幻想都消失了——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包裹里放着一颗骷髅,昨夜,他抚着那骷髅,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他叫它:吴邪。
我盯着那个漆黑的包裹,一动也不敢动,他肯定注意到了我的僵硬,却什么也没说,抬脚进去,将背负的刀扔到地上——这把刀昨天同样装在那个黑包袱里,与骷髅沉默地依偎在一起。
他回过头,朝我吩咐:“进来。”
“哎……好。”我浑身一震,心砰砰直跳,鼓起勇气踏入了房间,感觉呼吸都抽紧了。我明白这时候不该走神,但总忍不住去看床头那个包裹,心里想着里边的骷髅,又不停强迫自己不要看它,这导致我挣扎在本能与理性之间,每隔几秒就朝它瞟去,脑袋里一片混乱,甚至没听见我的梦中人正在对我说什么。
……
“脱衣服。”
什……什么?三个字突然跳入我的脑海,我呆了两秒才抓住这几个音节,看着他,满脸的不敢相信。
脱衣服……?
我听错了?
“脱衣服。”他重复了一遍,依旧是不带一丝情感的语气。
真让我脱?我又盯着他无表情的脸看了几秒,才慢慢将手移到衣襟上,将纽扣一个个解开,然后把衬衫脱下来,拎在手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空气拂过我裸露的皮肤,加上紧张的催化,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褪光了毛的鸡,正面对着森寒刀锋,随时会被大卸八块扔下锅。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他应该不会砍了我的,即使他真要砍了我,我也没什么可说。
我无法像面对需捕猎的野兽那样警惕与敏锐,被他的目光笼罩着,我不由自主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感觉自己像一个罪人,或一个比他低级许多的劣等人,天然就带着愧疚与畏惧。
我既倾慕他,又有些怕他。
咽口唾沫,我静静等待他的发落——这实在是一件不太合理的事,作为贸然出现的客人,他凭什么命令我,凭什么处置我这个主人呢?这有什么目的?
他静静看着我,双眼在我光溜溜的上半身游走,我偷偷跟随他的目光,发现他正盯着我的锁骨,那里有一道伤痕,像树枝,又似闪电的形状,狰狞而张狂,从肩头一直横斜过去。我完全没印象自己于何时何地受过这样的伤,甚至误认为那是与生俱来的胎记。后来有一天,爷爷告诉我这不是胎记,是我当年受过的伤。
当年?我问爷爷,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唔……很早以前。
他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赶紧放下酒杯,一口也不再喝,并将话题转移开。我当时没在意这件事,只为搁在一旁的小酒壶感到惋惜,那是我第一次尝试采摘西山的野酸梅酿酒,配合山间泉水,酒味甘甜醇厚,入口难忘,爷爷一尝就赞我酿得好,还说以后每年都做些,怎么才喝三杯就不再喝了呢?
此后,爷爷只偶尔小酌一杯,喝的时候还常常避开我,两坛酒足足喝了三年才见底。也就在那年冬天,山谷里降下了我记忆中的大雪,雪后,爷爷似乎彻底戒了酒,我也不再酿造它们了。
收回思绪,我看向我的梦中人,他的目光已离开我的锁骨,下滑到了腰侧,那里有两道几乎平行的伤痕,一道粗而短,一道细而长,或许来源于两次不同的受伤。我当然也不记得它们是何时出现的,只看到梦中人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这让我越发紧张,束手束脚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接下来,他看向我的腹部,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遮——位于我腹部的伤痕太大,也太丑了。真糟糕,竟给他看到我身上最明显的一道伤痕,那似乎是一道足以致命的打击,完全贯穿了我的身体,伤痕同时停留在腹部和背后相对的位置,以至于连那里的皮肤始终都隐隐泛着红。
我以前尝试过洗去它们,当然是徒劳的,用力搓揉不过令它变得更明显和鲜艳而已。或许是我的错觉,它们好像偶尔还会发出疼痛,就像我嗓子里翻涌的腥甜一样,幽灵般无所不在。
“转过身去。”他又说话了,声音里似乎藏着沙砾与石块,彼此摩擦着,粗噶而压抑。
我惴惴不安,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敢说不好,房间里安静沉滞的气氛环绕着他,让他看起来是那么严厉而深沉。我慢慢转过身,让他看到我的背。
一转过去,我就忍不住哆嗦了下,他扑过来的目光里似乎燃着火,虽然看不见他,我也能感受到他双眼是如何一寸寸地在我背上移动,划过肩头,划过微微凸起的琵琶骨,顺着脊椎一路往下,然后停留在与腹部那道伤痕相对的位置上。
他正看着我身上最大最明显,也最丑陋的伤痕。这些来历不明的伤痕曾困扰过我,如今我早已放下,不介意它们是如何在我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停留于我身体上,结果他这一看,又让我心里隐藏的不安涌动起来。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身上的伤痕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伤痕让他觉得不高兴吗?
他要问起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我该如何交代呢?
我确实一点不记得它们的来历,爷爷也不肯告诉我。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强迫自己冷静,冷静,但紧张还是像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游过来,慢慢将我缠紧。无法可想之下,我又开始盯着床头那死寂的黑包袱,想象它里边那个骷髅的样子,苍凉,干枯,额头上有一道龟裂开的痕迹。
它叫吴邪,和我的名字一样。
就在这时,身后的男人再度开口,他对我说:“过来。”
过去?
我犹豫一秒,扭头看向他,他脸上的神色和方才又不一样,变得更……怎么说呢,就像终于有那么两秒钟他不用再压抑自己,所以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更多真实情感的样子。我直觉这是因为我刚刚背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他也随之放松了一点对性情的紧箍。
或许,紧张的并不只有我。
“过来。”他又朝我吩咐,还对我伸出了手。
我转过身,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手,一步步挪过去,就在要被他手碰到的时候,他突然手掌一晃,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朝他那方带过去——猝不及防的力量袭来,我整个人顿时靠到了他身上。然后,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腰,直接抱住我,拉着我同他一道坐到床上。
怎么回事?
这下接触来得太突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和他有身体接触,碰到他,这是只在我梦里存在的事,我甚至觉得梦里那些也不过是我的妄想,现实中……我们毕竟初次见面,这种事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在我发呆的时候,他已拿过我手里的衬衣,展开给我搭在肩上,看了我两秒,发现我没有穿上它的意思,干脆拉起我的手,帮我穿好衬衣。
这突来的温柔实在太意外,直到他扣好最顶上一颗扣子,帮我理了理衣摆,我依然没回过神,也不知此刻该作什么反应,只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
“小哥……”
“嗯。”
他居然回应我了,他居然在听到我这声荒唐的“小哥”后微微点了下头,目光盈盈地看着我,瞳孔表面蒙着一层隐约的水汽。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冷硬,包括昨晚上袭击我的无情似乎都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温软宽厚的男人。
我激动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熠熠地盯着他。
这个回应代表什么?
这……这或许代表他知道我梦里曾发生过的故事,知道我在那里一直称呼他为“小哥”——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为什么会纵容我呢?
难道……难道那些梦境同时也发生在他的生命里?他在和我做着同样的梦?甚至,甚至它们根本就像我所猜测的那样,是曾发生过的现实?
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僵住了,那些梦境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明一切都很可怕?毕竟在梦里有快乐,有期盼,也有过血淋淋的残酷……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松开他的手,屁股往后挪了挪,拉开彼此间的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我们是不是去过一个墓里?”
我脑子里出现昔日梦境的场景,它被分为很多次,断断续续地展演在我的梦里,而我在心里将它们拼凑成了相对完整的故事。
我梦见我、他,还有胖子,带着几个伙计一路东行,好山好水从车窗外溜过,我心里却始终有些沉重,表白失败的痛苦停滞在那里,几乎要把我的心烧出一个洞来,我还得不停用若无其事和强颜欢笑去弥补这个洞,以防被人看出端倪。这让我简直不敢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横竖当他不存在好了,不受控制的情感却一次次强迫我偷看他,每一次,他都给我无表情的脸,似乎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这样终究很勉强,一路上,胖子连开了几个玩笑,我都好似没听见,随口敷衍过去,他很快看出我不对劲,问怎么了。我无比尴尬,该不该告诉胖子呢?我对小哥那想法……要说胖子一点嗅不出来,那是假话,表面看他是个大大咧咧的糙老爷们儿,其实心思比常人细密得多,就我这点儿藏不住的龌龊想法,肯定早已被他捕捉得一清二楚。
“……能怎么,还不就那事儿。”我靠在椅背上,声音仄仄的,拿手背挡着眼睛,似乎这能让我不那么丢人一些。
透过指缝,我看到胖子往小哥身上瞅了瞅,转头压低声音问我:“你说了?”
“嗯。”
“他……”胖子犹豫一秒,还是把难听的实话讲了出来:“我觉着,依小哥那性子,大约不会答应吧。”
“嗯。”
我心里有点烦,伤处被戳到了。
这事儿旁人都门儿清,就我自己傻乎乎地坚持着——他什么人啊,张家族长,张起灵,他见过多少人?走过多少地方?我家上几代在他面前都算晚辈,何况我这天真的小崽子。
我已经三十来岁了,在他面前有时依旧无力得像个婴儿,其他方面我或许还能绷住几秒,感情方面却完全不行,我既不晓得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结着婚,也不知他都有过哪些感情经历,完全像只无头苍蝇,就知道朝他那里瞎撞。
于是我碰得头破血流也是理所当然的。
“呃……这样啊。”
虽在意料之中,但这么多年我对小哥那心思,那深度,窗户纸一旦捅破,胖子也有些讪讪的不知该说啥了。
想半天,他往我肩膀上一拍,用最传统也最没用的方法来了一句:“没啥,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咱天真这长相,这身段,还有越整越大的盘口,要啥姑娘没有?个个都得是数得出的水嫩,啊,那个……你要喜欢男的,找个年轻懂事儿的小帅哥也没问题,你看那个……那个电影《蓝宇》不就跟一大学生吗?”
“老子不喜欢男的。”我真心感觉烦了,简直想吼胖子,又不敢大声儿,怕惊醒了那个看似在打瞌睡的男人。
胖子缩缩肩膀,这事的分量他很明白,铁三角的友谊若因为我的痴心妄想出现裂痕甚至解体,自然是万分遗憾,但如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胖子也能理解——他以前就跟我说过,并隐晦地劝过我。
那似乎也是三伏天的某个黄昏,我俩坐在后海边的小酒馆里,边看着古老首都慢慢下坠的夕阳,边天南海北地闲聊。天色暗下去了,三杯下肚,胖子说天真,有些事儿别多想,咱人跟人的差距太大,最好还是现实点,不然你会痛得……你就说我吧,胖爷我不求什么天上仙女儿,就想云彩那么个纯朴的小丫头,本以为顺顺当当的事,结果也一秒钟就碎了。这命啊,命。普通人之间都这样,你心里那想头……
我默默听着,不吱声儿。
他懂我的脾气,看这反应多半就是在说:胖子你别废话,我心早变不过来了。
于是胖子只能叹口气,说得,咱走一步是一步吧,你能想开最好,想不开,受不了,弄得铁三角走不下去,我也认了。我晓得你心里苦,天真,我懂……胖爷虽是个粗人,但感情这种事儿也是经历过的。
我才不会那样。我看着胖子的眼睛反驳:我能干那么混账的事儿吗?只为心里头的想法落不了地,就把铁三角都拆散了?我能那么没用吗?
胖子看着我,没说话。我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也真有点儿走火入魔了,干脆把最掏心窝子的话都扔出来。
“何况……何况他那样的人,你要没了铁三角,他或许就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咱们眼前了,到时候你让我哪儿找他去?到时候……到时候我就真连看他一眼也不成了。”
说完我抬起头,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干净,胖子没说话,只陪我干了,又给彼此满上,想了好一阵,才说天真你自己有分寸就好,不管咋样,铁三角就是铁三角,咱都得有担当。
当然有担当,不就失个恋吗?谁没失过,屁大事儿,不值一提。我又灌下一杯酒去,劲头上来,说话也大舌头了,开始不着边际地瞎:“不成就不成呗,我以后找个媳妇儿绝对比丫的强,我媳妇儿……我媳妇儿一定得白白净净的,个儿高高的,清秀、俊俏,话不多,一句顶你们十句!我媳妇儿……”
说来说去,脑子里始终是他的样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