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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   这个想法让我不安起来,忍不住开始考虑它的真实性。我冲出来本就是被爷爷笔记上的内容打击得太厉害,凭着一腔冲动走入风雪里,并没有什么周密的计划,也没想过如果遇到了他该怎么办,顶多跟他打一场,把他丢下,然后在这里呆着,可是……万一他一定要带我走,以他的阅历和能力,必然有许多方法。

      我……我能跟他对抗吗?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时间悄然流过,不知不觉,我们已在黑暗的主墓室里呆了很久,我估摸着外头天早已黑了。

      “你回去吧。”

      又考虑片刻,我打破沉默,对他道:“你别等我了,我不想走,就留在这儿。”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不想看他的脸,转开头,又道:“我这种人……没什么活着的必要,我也不想继续活下去了,就在这里,挺好的。”

      他还是不说话,我能感觉到他如刀的目光停在我脸上的温度,让我浑身发热,焦躁起来。

      “你……你这么久都没吃东西,一定也饿了,回去吃饭吧,别管我了,我是不会走的。”

      说完,我偷偷看他,发现他眼神亮了亮,似乎看到了什么希望,跟着他问我:“你想吃什么。”

      什么?

      我一愣,他又道:“我回去做好给你带来,你也没吃。”

      “不用,我不吃了。”

      呼——

      他突然长出口气,换个姿势,坐到我身边来,右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莫名有一股宠溺的味道。我正想挣脱,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已再度响起,回荡在黑暗的墓室中,显得格外有存在感。

      “想死的人不是你这样的。”

      难得他主动开口,却是这样否定我的话,我怔了怔,心里并没有火气,只有一股强烈的好奇,我直觉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默默盯着他。

      “吴邪。”他看着我的眼睛,嘴角隐隐含笑,目光闪动着温柔:“我跟你说说,失去你后那二十年,我是怎么过的。”

      二十年……怎么过的……

      听到他这句话,我脑子里突然就空白了,他说那二十年,就是他杀了我后失踪的那二十年。那二十年……

      就在刚才,我才想起他杀我的惨烈情景,在记忆中看到了他那时有多么痛苦,多么疯狂,整个人完全崩溃。我震撼于当年惨景,只觉那血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在脑海中掀起巨浪,这些痛苦的浪涛将我打得浑身湿透。

      然而……我根本没有想过,应该说我还完全没有机会去想:那一切发生后,我死了,他呢?

      我已沉入黑暗的永眠,他还要带着这份记忆活下去。

      按照爷爷笔记里的说法,我死后,主墓室里发生了类似地震的剧变,他只能带着我的头离开,将身躯遗留在这里,于是才有我后来的复生……

      但那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我还有复活的机会,对他而言,那就是最后了。

      他杀了吴邪,带着吴邪的头仓皇离去,向族人展示这个结果,然后……

      然后他消失在所有人面前,整整二十年杳无音讯,陪伴他的,唯有吴邪静默的颅骨。

      “那些年……”

      他沉默片刻,声音悠悠响起,我刚听到这三个字,浑身顿时一震,猛地从他手里将手抽出来,一把捂住他的嘴,连连摇头。

      别,别说,不要说……

      他微微睁大眼,似乎惊讶于我这个举动。我感觉心里越来越乱,越来越恐慌,我明明知道自己为什么阻止他讲下去,却不知该如何去表达,才能让他接收到我真正的意思。

      变故发生得太快,记忆恢复得太猛烈,我还没有时间精力去推想,就在失去我的那二十年里,他该如何挺过岁月的煎熬,现在给他这么一说,这个问题突然就鲜明地跳了出来,并在我脑海里形成了最初的答案。

      他……就凭他杀我时的表现,我觉得他之后还能活着都是奇迹了,至于他心里的想法,我……我不知道。

      我没法去设想。

      我想不出来。

      我不敢想。

      怎么能让他回忆那些过往,甚至亲口讲出来?

      “别,别说……”我听见自己声音打颤,简单几个字都讲不利索:“你别去想,不用……”

      他眼神动了动,突然脱下外套,批到我肩上来,将我顺势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我一愣,知道他误会了,以为我的颤抖是因为冷,正想推开他,只听他又叹了口气,手在我腰上捏了一把,低声道:“也不多穿件衣服,冻成这样,不带你回去怎么行。”

      “……小哥。”

      我想说我不觉得十分冷,反正冷也不碍着什么,我都不打算活了,冷热又有什么关系。

      但我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安静地靠在他身上,品味那股温暖安然的香气,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坚硬的防线松动了一下,露出缝隙。

      “吴邪,你听我说。”

      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审慎地组织着语言,我知道他并不擅长这种解释工作,尤其当它们涉及感情方面时。我俩上一次在这间主墓室里单独相处时发生的事,对彼此都是太过强烈的冲击,如同烙在生命里的伤口,永远不能愈合。

      “那时候,我也想到了死……除开这个念头外,没有其他想法了。”

      我皱起眉头,打断他的话:“别说了,你别再回忆那些,都过去了……”

      “嗯,过去了。”他搂着我,保持刚才的姿势,声音中奇异的有一股暖意:“你还在,它们就是过去,可如果放你在这里,它们又会回来。”

      这是在威胁我吗?我本能地反驳,他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种手段了。

      “带着你的头离开后,我回到族里,给他们看过,然后我走了。”

      他似乎没有察觉我心里那股不甘的小火苗,继续说着,声音平静,甚至带有一点笑意,仿佛在讲一段早已走远褪色,属于别人的老旧故事。但他放在我腰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让我捕捉到他淡然下潜藏的深浓痛苦,好似一道伤口,表面上暂时痊愈,但内里随时可能再度发炎化脓,由内向外的整体烂掉。

      我能肯定,这种痛一定超越了他的承受力,应该说超越了任何一个正常人的承受力,强大如他,也在那二十年里生不如死,备受煎熬。

      他说他甚至想到了死……

      我打个寒颤,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想用我冰冷的手给他温暖和力量,我……我也不知道这会儿自己究竟怎么想的,我依然不愿回去,但又好像对“死”这件事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求了,因为在自己的罪行之外,我开始关注到另一些东西,一些不断影响我,塑造我,让我不得不面对和考虑的东西。

      比如……他的想法和感受。

      “……我其实不太记得是怎么离开的,离开族里后去了哪里,怎么过去的,那段时间,持续了几个月吧,我的记忆有些混乱,精神状态也不好。”

      他继续说着,每吐出一个字,我的心就跟着抽一下,平静的诉说里包含着让我心惊肉跳的力量。

      “现在能想起来的清醒时刻,是有天我突然觉得很累,身上到处都疼,然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张家楼里,广西那个,我们当年一起闯过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那里,或许因为你在那儿救过我的命。”

      他看着我,然后将目光移开:“我怀里抱着你的头……头骨,皮肉已经不见,关于这段时间的事,我记忆很乱,具体也不说了,之后……”

      我呆呆看着他,听他又道:“我发现自己身上都是伤,那时候想着或许就这么死了吧,但我躺在黑暗里,和你的眼眶对视,特别当我看向你额头上那道伤口时,好像听见了你的声音。我又慢慢想起来,还有事没做完。”

      “……是对张家的责任吗?看守青铜门?”我小声问。

      他摇了摇头,说出我意料之外的答案:“那时候并没想到具体的事,更像一种感觉,我开始想,拼命回想关于你,你和我的一切,想这些年……把所有关于你的内容都理清楚,然后我渐渐意识到,记得你的人不多了。”

      我一愣,什么意思?

      “吴邪这辈子不算长,家里人没剩几个,然后你就这么死了……”

      他抬起头,看着顶上散发着惨淡青光的骨质物,长长叹了口气,我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屏住呼吸。

      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角色悄然对调,我变成了安慰者,倾听他的讲述,努力想让这些又苦又重的记忆平息,不给他太多伤痛。

      他沉默了一阵,我握着他的手,捏得很紧,大气也不敢出。倒是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然后将手掌覆下来,盖住我微微颤抖的手,让我们两人的手彻底握在一起。

      “我想,吴邪就这么死了,过不多久,他留下的痕迹也会完全消失,如果我不去记住他……”他声音变得更低:“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害怕,万一我哪天又犯了失魂症,丢掉关于吴邪的所有记忆,那你就……真的不在了。”

      所以……他是为了记住我,才在最痛苦的时刻也没有选择死亡,而是忍着这份痛苦坚持活下去吗?

      我这么思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再胸中游走。

      我想我能理解他那时候的想法,他活着,不断回忆当年和我的事,不论美好或痛苦。这份回忆本身就是吴邪存在的证据,他的生命很长,可以让吴邪在他脑海中活得久一点,就和……就和他的生命一样久。

      只要他还活着,“吴邪”就没有完全死去。

      “吴邪,你不明白。”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昏暗的墓室,声音里泛起明显的苦涩,我甚至觉得当中带着些微抱怨,像一个在痛苦中沉浮太久,挣扎太久的人,于筋疲力尽,油尽灯枯前终于盼来了救援,他当然喜悦,当然如释重负,但与此同时,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抱怨,所以他半是伤感,半是喜悦的对救援者说:“你怎么才来啊”。

      我失去了你那么久,绝望过那么久,你怎么才来?

      “你不明白,那些年我都是怎么过的……”

      “我……”我心口上猛地划过一股剧痛,赶紧打断他的话,不住点头:“我明白,我懂,我懂的!”

      他那样刚强寡言的人,此刻居然向我抱怨,向我诉苦了,可见他在那些年里究竟是多么苦楚,多么荒芜。

      我焦急,他却并没有回应我,依然沉默着,又过了好一阵,才长叹口气,继续道:“我从张家楼出来,呆你去见了一个人:你妈妈。”

      ……妈妈!

      我瞪大双眼,梦境中那血腥的一夜瞬间跳入脑海,那时候,被黑暗控制的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将爸爸……然后在这份恶行曝光的夜晚,妈妈下到囚室外,看见……

      我猛地打个寒颤,他似乎没有察觉,接着道:“那个晚上后,她基本就疯了,被送到张家名下的疗养院里,派专人仔细照顾。她的神智不太清醒,不时大哭大笑,嚷着要回家,要去找你爸,还有你。有时她也会很安静,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言不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她老得很快,不到一年时间,看起来就老了十岁不止,明显生命正从她身上快速流逝。”

      妈妈……

      我静静听着,贪婪看向他的脸,盼他说得多些,再多些,父母是我心里一块不敢去触碰的伤疤,即使在重生后的现在,我也不敢主动提及。

      五十五年已过,我知道曾辛苦养育了我的妈妈不可能还在人间,但我不敢问关于她最终的归处。
      “万幸,也或许这就是命,她没有在我记忆混乱的时候去世,等到了我带你去看她……”

      小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里,拼凑出了那年那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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