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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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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缜密的谋算,很深的布局,潜藏在时间中,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阴毒架设一场邪恶复苏的盛宴,以至于连老和粽子打交道的张家人,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故事。
只是……这场谋划中依然出了意外,千年前那邪恶的巫师想不到,他的弟子们想不到,连张家人也想不到,这个局最终会和张家牵扯到一起,进去的人是吴邪,中招的人是吴邪,而最后在紧要关头斩断生机,没有让阴谋真正得逞的,是张家的族长。
弟弟和族长的对话在我耳边变得模糊,我长舒口气,只觉胸膛里堵得慌,似乎有什么就要炸裂开来。我仰头靠在椅背上,透过窗户看着外头璀璨的夜空,天顶是深邃而温柔的墨蓝色,群星像一把把钻石抛洒其上,银河倒悬出朦胧的白光,我们的世界在它们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而让这一切发生的,究竟是时间,是命运,还是各种恰如其分的巧合呢?
如果族长当年没有拒绝吴邪……
如果族长能够彻底拒绝吴邪,忍着不去看他,不给他一点点希望……
如果族长没有同意和吴邪去东山的那个斗……
如果他们在斗里没有走散……
如果吴邪没有喝下那个黑球里的水……
如果族长能够在吴邪彻底疯狂前斩断这一切……
如果族长能够早点追上吴邪,而不是在主墓室里……
如果我没有告诉族长胖子弥留的消息……
如果胖子没有向族长提出那个遗愿……
如果我们再晚一点到达主墓室……
如果……
太多太多如果,却永远只能是如果,唯有现在是唯一的真实。
第二天上午,吴邪的二次体检报告出来了,检查结果是他没有疾病方面的异常,身体健康,营养不良的情形比刚来时有很大改观,只要正常抚养,他就会像一个普通小孩那样长大。至于昨晚他突然“发病”,如果用纯粹科学的观点来看,或许属于癔症,无法从□□生理状况进行定义,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道理可言。然而,身为张家最优秀的医生,那位族人给了一个转折性的结论:在张家人面前,从来就不存在完全的“科学”。
……还是那个斗的关系吗。族长明白他的意思,拿着报告反复看了几遍,又问:吴邪还会再度发作吗?
说不好,请族长做好心理准备。
意思就是还会了。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暗暗骂了句娘,这些冷漠的张家人……我突然一惊,从什么时候起,我也开始骂起公事公办的张家人了?我自己不也曾是这样的吗?虽然从理性上,我明白这位族人说得对,吴邪再度发作的可能性极高,他只是没有用足够柔和的语言来宽慰族长而已。他们心里大多还藏着怨气,怨族长二十年的不管不问,怨吴邪将族长害得失魂落魄。
本以为这祸害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如今他却阴魂不散,卷土重来。
族长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医生离去后,室内突然显得格外安静,窗外开始有雪珠落下,打在房檐下,发出若有若无的沙沙声,冷风嗖嗖灌进来。我去关窗,弟弟给族长手里塞了杯热茶,小声说我大概知道吴邪发作的原因了。
……不能离开那个斗,对吧。族长声音淡淡的,显然他也想到了这层关系。
不能远离。弟弟看着东面墙上来不及关闭的半扇窗户,说没想到,那股力量对吴邪的影响这么快就显现了。
即使这个重生的吴邪并不是活尸,他也是通过活尸力量复生的,并在那股力量的包裹浸润中度过了三十年,他遭到很深的黑暗污染,甚至无法远离那令他复活的墓室,。那股力量辐射着吴邪,掌控着吴邪,而它究竟还会驱使吴邪做出什么,我们现在都无法确定。
房内再一次陷入寂静,没有人说话,直到单薄的日影被漫天铅灰色的浓云彻底遮蔽,直到细碎的雪珠变成片片大雪时,族长才终于开了口。
反复思考,反复权衡,他最终下了莫大决心,对我们俩说:
得送吴邪回去。
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我和弟弟没有提出反对,既然吴邪不能离开东山的墓室太远,那他就无法在张家和我们一起生活,得送他回去,至少让他生活在离那里近一些的地方。
我找出地图,很快划出一片适合的地区:就在那座山脚下有一片平缓的谷地,气候温润,土地肥沃,一条溪流蜿蜒着入海;在它的更东面,越过东山环绕延伸过来的山脊,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因为某些历史原因,这片谷地罕有人迹,不会被打扰,十几年前它成为了原生态保护区。更重要的是,当地主事者和张家颇有渊源,如果由我们出面,要求在谷地中建设一小块生活区,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看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族长向长老们报告了这个决定,长老们再次感到为难,这个任性妄为的族长足够让人头疼了,可现在又没有人能够取代他的能力和位置,即使真有继任者,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像他那么出色。长老和族人们和族长进行了多次沟通,声明各自的立场,希望族长在保护吴邪之余,也能够再投注多一点的关注给张家,至少消弭那二十年不闻不问带来的影响。
族长郑重考虑后同意了,这也在我意料之中。我知道他并不是油盐不进,冷面冷心的人。相反,他比大多数人都温和,都重感情。当年惨事太过震撼,对他的打击太过巨大,才硬生生扯断了他这个族长与家族的联系,失踪二十年,大约他也不想的……
这一次,族长坦诚他对家族有所亏欠,他甚至承诺大家:只要为吴邪在谷地中修建生活区,并派人妥善照顾,顺利成长,那么他会倍加努力地履行职责,尽心尽力为张家的事务出力,做一个比之前更出色的族长。
长老们露出欣慰的神色,有人说族长,我们绝不想逼你,更不想让你为难,但是这件事……那个吴邪当真没有问题吗?他真的不会再做出任何危害世间的行为吗?
我不确定。
或许是看到希望的缘故,族长这时变得更坦诚了,他承认没有任何人能担保这个吴邪是安全的,跟活尸不再有半点关联,但他同时也说,这正是要为吴邪建立生活区的原因:抚养,观察。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将他养大,在此过程中观察他的性质和言行,如果他还有危害,那么人迹罕至的生活区能够确保将他的危害降到最低,如果他确实没有危害了,再考虑下一步的安排。
比如……将吴邪带出来,让他回到他曾过早告别的人世,和族长一起生活。
这个“比如”是我的想象,族长没有提,弟弟也没有提,但我确信我们心里都藏着这个“比如”,它是那时我们心中最美好的期望。
为了印证自己的决心,族长向所有人做出担保:在这个吴邪成年,并确信没有危害之前,我不会去见他,也不会跟他有任何联系。
话说到这份上,任何人也没了反对的理由,张家同意在东山脚下的谷地里为吴邪建立一片生活区,将这孩子送到那里抚养,等待他慢慢成长、成熟,向我们证明他是一个人,而不是邪恶的活尸。
生活区的建立是一件比较复杂的事,大约需要一年时间,在这一年内,吴邪依旧留在了张家,和族长在一起。他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族长几乎在任何时刻都带着吴邪,教他说话,带他爬山、钓鱼、看风景,在草地上打滚,在张家朗阔的庭院内奔跑。
我旁观他们在生离死别三十年后再度相逢,看他们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看他们像父子、像兄弟那样相伴相依,从风雪逼人的寒冬,到日光明媚的暮春,再度过炎炎暑热,迎来秋高气爽。
他们的感情越来越亲密,越来越融洽,乃至于胜过世间大多数血浓于水的亲情,胜过了你侬我侬的爱意。
我没有问族长,问他如何看待现在的吴邪,是爱情吗?是愧疚吗?是对幼儿的亲情吗?还是其他什么?我想或许都有,又或许都不是,他是族长所有的噩梦与美梦,绝望与希望。
这个吴邪,就是族长的生命本身。
偶尔,我为族长这一年来的倾心付出感到忧伤,有一次我忍不住跟他说:保持点距离吧,人类小孩在三岁前是没有记忆的,你现在对他再好,这一年的生活也不会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等以后你再见他时,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说这话时,正值金风送爽,秋高云淡,生活区的建立即将完工,吴邪很快会离开我们,去新的环境里生活、成长。
族长靠在椅子里,微微眯起眼,目光追随着在院子里放风筝的吴邪。听到我的劝告,他罕见地笑了:没关系,我记得。
我记得。
短短几个字,令我鼻子一酸。
我不明白,一向冷酷无情的我,为何会被这几个字攻破了防线,头一次涌出想哭的感觉。我不敢再看他的脸,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向了旁边桌子上放着的几分报告,那是吴邪这一年来“发病”的记录和分析,它们从最初的一个月一次,变成了半个月一次,然后到现在几乎每周就会出现一次,发作时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难以恢复。而它的每一次发作,都令吴邪和族长同样痛苦。
一个痛苦在身体,一个痛苦在心灵。
不送走吴邪不行了。
这年年底,一个细雪飘飞的日子,生活区建造完毕的报告递到了族长手上。我去找他时,见他正靠坐在椅子里,手上拿着那份报告,似乎在读,又似乎每一个字都没有入他的眼。吴邪躺在他身边的榻上,盖着一条小毯子睡着了。
看我进来,族长微一点头,算招呼过。我在他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凝视沉睡中的吴邪。
一年了,吴邪有明显的成长,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枯朽憔悴的婴儿,圆润脸蛋上微微泛红,小嘴嘟着,身躯一起一伏,睡得酣甜,他身下压着一件族长的衬衣,手里捏着衬衫一角。我突然觉得他好像一只小狗,枕着主人的衣服安然入睡。
一切是那么静谧安详,无声的氤氲在室内弥漫,倾诉难能可贵的“相守”二字。
尽管这样的相守与我们最初的期望有一点区别,但我想,族长在这一年中汲取到的幸福与安宁,应当可稍稍宽慰这三十年凄风苦雨的岁月,和蚀骨噬心的痛苦。
冬天的日光温暖含蓄,充满柔情,当这天的光线穿越细雪,穿越窗棂,悄悄洒到我们身上时,我突然发现,族长头上开始有了白发——就那么三五根,静静潜伏在他浓黑的发丝之间,刺眼而鲜明。
属于张家人的岁月很长,我们在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享受着青春,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会衰老,不会憔悴,我们同样会在巨大打击的摧折下如普通人一般,令这些伤害在我们身体刻下痕迹。
族长正当盛年,却已早生华发。
我暗暗叹口气,开始盼望一切能朝最好的方向发展,吴邪没有问题,平安长大,然后他们能够在渡尽劫波后真正走到一起。
看我许久不说话,族长放下报告,问声怎么了,我只能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弟弟……想去照顾吴邪。
嗯,他和我提过。族长表情平静,说我打算再派两个人给他,但他拒绝了,只要他自己去就好。
说完,族长看着我:你是他哥哥,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