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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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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一直沉默的族长终于出声,他整个人愣愣的,不同于一贯的淡然寡言,而是一种在遭遇强烈震撼冲击后呈现出的怔忪和麻木,甚至有些呆滞。
他看到他搂着吴邪,仿佛从画上走下来的,形象由平面变得立体,整个人脱离了那种呆滞,再度变得鲜活。仿佛过去那三十年他都活在无色彩的黑暗里,直到现在,才终于迎来一线光明。
我发现他的手腕,包括他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族长目光炯炯地看着弟弟,小声问:是吴邪?不是……活尸?
……我还不敢完全确定,但我相信大方向没有错,但是……
弟弟站起来,面色严肃地看着我们,一字一句道:还需要观察。即便他的确就是当年的吴邪,他也已经在黑暗力量的掌控中蛰伏了三十年,受到影响和污染恐怕是难免的,甚至他还可能继承一些与活尸类似的习性,就像……
弟弟看向周围,仿佛在寻找什么,很快,他的视线落到书桌上,那里摆着一盆植物。
就像植物的嫁接。弟弟指着桌上的盆栽道:不同的东西混到一起,彼此有所影响牵扯,这个吴邪到底会被活尸的力量“污染”到什么程度,会做出什么行为,我……不敢保证。
弟弟的比喻不太妥当,但我们都能理解他的意思,族长的脸色又变得凝重,缓缓摸着怀中孩子的背脊,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吴邪”突然发出两声咳嗽,我们一愣,都去看他的情况。自从能吃饱穿暖后,吴邪营养不良的身体已有不少好转,这几天更是恢复明显,枯瘦的小手小脚上开始有了肉,凹陷脸颊也丰润了些,他还会朝我们笑,会跟人要东西吃,完全像个可爱的幼儿。
他从没表现出任何不适症状,现在是……
感冒了?我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吴邪的额头。
应该没有。
族长拢拢吴邪的外衣,将他抱到腿上坐好,仔细观察他的情况,突然皱起眉头。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吴邪身上发生的变化!
咳,咳——
在吴邪一声声拉长的咳嗽中,我们发现他的脸色正在迅速变得难看,从红润到惨白,然后开始发青,他的呼吸也变得十分急促,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显然这不是感冒,而是什么疾病正在发作的情形!
族长一下子站起来,搂着吴邪就往外冲,我们赶紧跟上去,揪紧的心里充塞着许多疑问——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重生的“吴邪”难道有什么隐藏疾病,这会儿突然发作了吗?
想到这里,我和弟弟对视一眼,在彼此面庞上都看到了不解的神色,族长带吴邪回来的当天,族里精通医术的同伴就给这孩子做了全面细致的检查,结论是除了较严重的营养不良外,他并没有任何问题:肢体健全、大脑发育良好,内脏和血液也没有问题,按理说……他不可能有什么疾病才对。
族长跑得很快,几步就冲出大宅,奔向有医生驻扎的院子。留守那边的族人吓了一跳,飞快地从族长怀中把吴邪接过去,放到病床上,进行查看。
怎么样。我跨进房门时,正好听到族长发问,声音焦急,打破了他惯常的冷淡镇定。
不清楚。负责医务的几位族人摇头,手上动作不停,一些有效的常规处置迅速落到吴邪孱弱幼小的身躯上:固定肢体、接上仪器、输氧、心肺按摩……好一通折腾后,吴邪的呼吸频率终于下降,变得平稳,颤抖的身躯也慢慢安静下来,他脸上青白的色彩褪去,圆睁双眼闭拢,仿佛不堪重负的睡着了。医生长舒口气,在他床边坐下,一面查看他神情,拿捏他的体温和脉动,一面观察仪器上读出的数据,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的神色。
一直盯着吴邪的族长也凑过去,弓下身子,从另一边凝视着昏迷中的吴邪,眉头微微皱起,沉默而坚定地等待现场的人给他一点说法。
我想,他和我们一样疑惑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为什么吴邪会……
情况好歹算暂时平息了,我抽空环视屋内,发现弟弟紧随我跑进来之后,一直站在门边,默默看着医师们的动作。他咬着嘴唇,眉头紧皱,看他这样,我明白他又在思索,或许……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族长。就在这时,负责的医生抬起头,对着族长道:情况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族长立刻问道。
吴邪他……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医生带着方才就出现在脸上的疑惑神色,指指仪器,又指指吴邪:他身体正常的,没有病变。
确定?
我可以根据经验判定是这样,族人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从病理的角度分析应该如此,吴邪没有生病,但是……他顿了顿,又摇头道:当然,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会再给他做个全面透析检查,包括对大脑区域的深度扫描,至少排除身体本身的问题。
排除身体本身的问题……这句话说得有些微妙了,我盯着他们,在心里把这几个字咀嚼了好几遍,渐渐明白我这位精通医理的族人在暗示什么。
果然是有其他原因吗?
我转头去看弟弟,他的神情比方才淡然,眉目中的担忧却丝毫没有减少,我看到他肩膀动了动,似乎想往族长那方靠近,下一秒却又放弃了。
我知道,对于吴邪现在的情况,他一定有话想对族长说,但又不能百分百肯定,于是踯躅在进退之间。这么多年了,我比谁都了解他。
我又去看族长,他的目光始终胶着于病榻上的吴邪,并认真听着医生的话,一时无暇关注我们。于是我也走到门边,拉拉弟弟的袖子,带着他无声走出门外,来到院子当中,确保我们的对话不会被屋内的人听到时,才开口询问弟弟。
吴邪的情况,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嗯。弟弟点头,担忧地看着门扉内那灯火通明的房间,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
族长……高兴得太早了。弟弟长声叹息,看着我道: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了关于植物的事吗?嫁接和浸染,如今看来……吴邪刚才的发作,应该就是受到相似的影响了。
怎么说?我追问。
我还不完全确定,先等体检结果吧。
弟弟没有急于讲出他的推理,打住话题,转身朝房内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漫过一股苦涩。
这些年来,弟弟成熟了很多,一如既往的温厚雅致下萌生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让他不再有冲动或柔弱的表现,即使面对我,也始终保持着分寸和克制,像一个真正的张家人,又不像大多数张家人。我不确定这到底是他本身的成熟带来的,还是因为我当年的所作所为导致的。如果他始终对我在大院里看守吴邪时的“无情残忍”耿耿于怀,不愿再与我交心,而只是像对普通族人那样,保持着恰恰好的礼貌和疏淡,我该怎么办?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在这个庞大繁芜的家族里,唯有我们俩血脉融溶,相依为命。
曾经,我觉得他是我的累赘,很看不上他,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我所经历的人情冷暖越来越多,特别在族长和吴邪那件事的洗礼后,我发觉自己对于“情感”的看法早已改变,情感也改变了我本身,它让我变得更像一个人。
即使我并不会公开承认,我的内心深处也已明白:我如今不再是张家的完美机器了。
弟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的我比谁都重视他,喜爱他,我希望他健康长寿,希望他永远开心,甚至希望他能回到当年那无忧无虑的少年状态,专注他的研究,不受任何外界风雨的侵扰。
只不过,这些事我都不会告诉他,我说不出口,爱这个字眼对我来说太遥远,太陌生了。
我看向屋内,族长恰好走到门口,抬头凝视着灰蒙蒙的天色,若有所思。我仿佛能看到时间的刀刃在他身上划下的那些血泪刀痕,看到他在痛苦的反复淬炼中一点点改变。
这三十年里,我偶尔会忍不住想:如果族长从未认识过吴邪,他会比现在过得幸福吗?至少,他所拥有的痛苦会比现在少很多吧。
但很快,我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族长真的从未认识过吴邪,他压根就不会知道什么是幸福。没有痛苦的衬托,幸福便也不会凸显它的价值……
这天晚上,族长在医疗室里陪伴吴邪,我和弟弟也跟他在一起。他想让我们回屋去,这里有他足够了,但我们都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固执地守在这里,于是族长让医生去休息,我们三人共同看护。
夜深人静时,弟弟又一次问起了族长当年在斗里截杀吴邪的情形,族长静默片刻,知无不言。
我在旁边听他们的问答,默默梳理当中潜藏的秘密,推敲时间留下的凌乱线索,尝试拼合这个故事,究竟是什么让吴邪重生,又为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弟弟小心地选择着问题,斟酌又斟酌,尽力不去触碰族长回忆的伤口。他第一个问题是当初两人在那个斗里怎么相遇的?吴邪发狂,奔向了东山的陵墓,而族长追过去时,看到的吴邪是在……
在主墓室。
族长说:他准备发动仪式。
于是你动手了?弟弟声音很轻,词句稀薄得几乎触不动我们身周的空气,但我还是感觉身上一凛,仿佛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族长的反应看上去和我差不多,但显然他需要比我克制更多,更澎湃的情绪。
他听到这个问题后停顿了一秒,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弟弟沉默片刻,又问:之后……因为地震的关系,族长只能带着吴邪的头出来?
族长又沉默几秒,才小声说可能不是地震。
嗯,不是地震……弟弟点头,正色道:我也一直怀疑并不是地震,而是仪式发动带来的内部变化,吴邪一死,活尸的能力就发作了,力量流向吴邪的身躯,要在其上进行复生的仪式,这些力量一定也带动主墓室内部发生了什么变化,族长不得不出来,所以才……
原来是这样。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慢慢理清了一些遗留的困惑。当年吴邪一死,活尸的仪式立刻发动,带动主墓室内部产生震动,族长以为地震了,被迫只能带着吴邪的头颅离开。那场动静一定很大,否则以族长对吴邪的情意,怎么也不会丢下他身首分离……之后,在他杳无音讯的二十年里,族长也一定曾往返那个墓地,想帮吴邪善后,但很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他的愿望并没有达成。
我猜测……我听到弟弟又问:之后族长想进入那个墓,是不是进不去了?
是的,路消失了。族长声音低沉,双眼看着病榻上昏睡的吴邪,轻轻摸了摸他稚嫩的脸颊。
进不去了……我点点头,这和我推想的一样,活尸既然做了这么大安排布局,肯定也会考虑到仪式发动后的安全问题。关于这个墓古怪的路径,我当年在宅院里时曾问过胖子,听他仔细讲过他和吴邪迷路的经历,他隐隐觉得那里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高高在上地掌控者整个墓穴的布局,路径臣服于这股力量之下,时而隐没,时而显现,于是他和吴邪才会成为落入陷阱的猎物,被那场阴谋俘获……
后来,异变后的吴邪回到主墓室,启动了活尸复生的仪式,那股力量便再一次发生作用,令路径消失,任何人也进不了主墓室,于是吴邪的身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成为活尸复生的母体,直到……直到那个“卵”破裂,新生的吴邪爬出来,路径才再次显现,外人也有了再一次进入主墓室,带出“吴邪”的可能。
这就是我们所经历的全部了,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