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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   我打个寒颤,眼前的一切突然格外清晰,我看到闷油瓶的脸,他身躯伏下来,几乎压在我身上,平静的眉头皱在一起,总是安然的脸色也出现了明显的担忧,他唤我的名字,叫我“吴邪”,我却突然不想听到这两个字,指着胸膛问他:“……你是不是就凭它,认为我不是吴邪?”

      我答对了百分之九十的问题,却在最后这道关卡败下阵来。

      “不!”

      出乎我意料,他居然没有沉默,更没有承认,而是飞快地否定了我,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深沉目光与我的对视,将我的虚弱、惶恐和痛苦都逼了回去。

      “正好相反,因为它,我才完全肯定你就是吴邪。”

      我几乎被这几个字震得昏过去,茫然瞪大双眼,他的身躯覆盖下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几乎贴着我耳朵呢喃:“吴邪,你是吴邪。”

      你是吴邪。

      我是吴邪?

      我怔怔看着他的脸,忘记了做出任何动作,任他给我拉好衣服,搂着我倒下,我们肩并肩躺在床上,头上屋顶似乎渐渐变透明,让我们像躺在星空怀抱中的赤子,直面过去与未来的秘密。

      我是吴邪……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在我刚刚才无比痛苦地审视自我,将那最害怕的可能性说出口时,他却说我是吴邪。

      是在安慰我?还是他真有什么把握?

      似乎过去很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我是吴邪?”

      “是。”

      他搂着我,手指插在我的头发中,将它们理顺,也传来安抚的意味。

      “可是我不记得,这里……”我指指自己的胸口,又将手放到脖子上。

      “不记得没关系。”他声音低沉,也将手指伸到我脖子前,似乎想感受我皮肤下边规律的脉动。我闭上眼,感觉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落到我皮肤上时有刹那的犹豫。

      他在想什么呢?在他深沉叵测的心海里,此时到底翻涌着怎样的波涛?

      “吴邪……”他在我耳边呼唤:“别多想,你就是吴邪。”

      我是吴邪……那么,它呢?

      我很想问他,如果我是吴邪,那么此刻在桌子上静静凝视着我们的骷髅是什么,它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他,又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它走过千山万水,走入我的生活中来。

      “我不知该不该问……”我嘴唇微动,听见自己声音黯哑,满满都是低沉的沮丧:“我一直想问你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我们……我梦里见到的那些过去,究竟怎么回事?”

      他沉默着,就像他的过去,像我梦里认识的那个他,我想他是不会回答我了,终究还是这样,他始终是他,我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吴邪,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深沉内敛,保持着该死的寡言,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猜测和煎熬。

      冷笑一声,我说你不想告诉我就不用告诉了,你不会说的,我也不会再问,就这样吧。你应该也不会一直赖在这里不走,过两天等你回去了,我一个人过日子更好,等到爷爷回来……就当从没见过你。

      至于那些梦……算了,不想了。

      我在床上翻过身背着他,再不想跟他说一句话,几乎要忘记这是他的房间而不是我的。

      “吴邪。”出乎意料,他突然开了口:“不是刻意瞒你,只是担心……而且有些事必须处理,不能这么早就告诉你一切。”

      哦,是吗。

      我没理他,留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这时我感觉床垫动了动,原来是他坐了起来,按着我的肩膀叹口气,放低声音,几乎就贴在我耳边道:“三天,你再给我三天。”

      我身上一凛,感觉手脚都麻了,也不是没给他这么近说过话,但这一次似乎格外的……我急忙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盯住桌上那个骷髅,只要凝视它黑洞洞的眼眶,我就能从身后的温热中清醒过来,让自己保持在冷淡的状态中。

      “三天,吴邪。”他抱着我,重复道:“再过三天,如果一切顺利,我就告诉你全部的事。”

      那如果不顺利呢?我在心里反问,嘴上却始终紧闭着。

      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我的回应,又在我头上摸了摸,转身下床,似乎要出去。那一刻,我感觉他应该很累,一种长年累月积攒的疲惫不可遮掩地出现在他身上,并从他手中传递到了我这里,突然间,我打破了,腾一下坐起来,朝他背影问道:

      “三天后呢?”

      他转头看着我,没有回答。

      “如果你三天后告诉了我真相,又会怎么样?你是不是就要离开这儿,再不会回来?”

      我总是追逐着真相,想明白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如果我真的得知了一切,事情就会有变化吗?我的生活是随之天翻地覆,还是一切依旧停留在这里?属于我的始终都在,而不属于我的,也永远都不会停留。

      比如他。

      我盯着他的双眼,期盼他给我一个答复,比如说句不会,或继续沉默。他站在门口,微微低头,视线从我身上滑到光洁的地板上,陷入思索。我没有打岔,不论他是以这种姿态在回避问题,还是真的在权衡深思。

      “……我想留下。”

      片刻后,他又看向了我,神色凝重,目光里却有一丝罕见的轻松,显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想去完成。

      “如果一切顺利,你也不反对,那我打算留下来,在这儿陪你……不是马上,需要可能比较长的时间准备,我还得……”

      他接下来说了什么,我都已不记得了,也有可能是我根本就没听进去,我的脑子里一片烟花炸响,震得我几乎眼冒金星——他这些话,他,他怎么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就扔出这句话来!太过猛烈,太过不可思议,我从来想也不敢想……

      “不管怎样,先跟你说声。”

      从混沌眩晕的状态里出来时,我听到这句结束语,中间一段都错过了,但是,但是,总而言之!他的意思是……他以后想留在这里,跟我一起生活?!

      ……

      “我觉得受骗了……”

      暮色像一张盖下来的毯子,渐渐遮蔽了环绕谷地的群山,乌鸦扑打翅膀,传来一两声拉长的啼鸣,仿佛宣告晚间来临的钟声。灯光柔亮,暖气充盈,这一天的晚餐又摆上了餐桌。

      我和闷油瓶面对面坐在桌边,低头扒拉碗里菜肴,有一点食不知味。在他说过要和我一起之后不久,喜悦就褪去了,并不是我患得患失,而是这份承诺来得来过猛烈,太过轻易,让我忍不住去怀疑它的含金量。

      虽然我知道,他其实是不爱说谎的人,哪怕他说过那句话。他说,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

      “我想了一阵,还是觉得……你怎么可能留下来,你……我不信你。”

      说这话时,我盯着碗里的菜,没有看他,尽量展现出一副冷静轻松的样子,好像我对他的承诺一点儿也不在乎,更没有因他的表态而产生什么改变。但是,其实我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我明白,只是绝对不愿意承认——我连看着他的眼睛说这话都不敢,可见我有多么心虚,多么在意。

      本想伪装自己的无谓与坚强,却更加暴露了那份在意和患得患失。

      说完,我偷眼去看他,他也正看着我,嘴角微微一动,淡然的神色突然就活起来,眉梢眼角藏着明显戏谑,浓长睫毛下的眼眸熠熠生光,看得我心头乱跳,呼吸短促。我突然发现他也不是一块真正的木头,偶尔竟会流露出这样的人味儿,让人又爱又恨,又得意又招人厌烦。

      比如现在,很明显他在笑我,笑我的牵肠挂肚,笑他自己的诡计得逞。

      我动心了,我乱了,而这就是他想看到的。

      我的脸蹭一下红起来,感觉自己像掉入陷进的狐狸,朝猎人不甘地叫唤:“你总是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信,这不怪我,是你自己,你……你从来就这样。”

      “嗯……”他心情似乎更好了,夹起一大块红烧鹿肉放到碗里,又把烧肉的土豆给我夹过来。

      “你吃肉,我喝汤,反正你也不让我吃肉,只能看你们过瘾。”我嘀咕个不停,寻找可以致胜的话题,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道:“别以为你说你要留下来跟我一起,我就要感恩戴德的,我可不伺候你,还有啊,你带着那个,那个骨头,也不说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想……”

      “吴邪。”他放下筷子,打断我的话,第一次这么认真,也第一次如此正面地回答道:“我知道你在意骷髅,我带着它,其实是为了你。”

      为了我?

      我不明白,这个答案怎么想也不合逻辑,我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他却绕过了这个话题,说起对它的安置:“这次即然带回来,也就不打算将它再带出去了,留在这里挺好的。”

      留……留在这里?!

      我猛地坐直身子,怒瞪着他,什么意思?!他这是想干嘛?带回一个来路不明的骷髅,叫人家“吴邪”,还要把它留下来?!

      留着干嘛……留着……是不是要长期摆在家里,就摆他房间的床头上,我还得负责伺候它,每天给它掸掸灰、擦擦干净,然后每天看他抱着那骨头叫吴邪,每天……

      混账!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准备爆出一通大骂,他又恰到好处地开了口,似乎已看穿我全部的想法,淡淡道:“不会麻烦你照顾它,我已经给它找了一个最适合安置的地方,将它放在那里就好。”

      我愣在那儿,他略微一顿,接着道:“这也是为了你。”

      ……

      ……又是为了我?

      我这下彻底反应不过来了,知道如果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怎么说都是他有理,在这方面,我们之间完全不具备对等的地位,他什么都知道,我则始终懵懵懂懂,既然如此,还是不钻牛角尖了,他说是为我,姑且就那么一听吧。

      片刻沉默后,我把话题转开,谈起了在他房间里看到的另一件东西。

      “我看到你桌上有本书,是爷爷书架上的,你最近在看那个?”

      “嗯。”他点下头:“你爷爷走前跟他借的,没事翻翻。”

      “那本书我也看过……”我接过话茬。注意到它并非没有理由,记得两年前,爷爷刚把这本书带回来时,我就仔细读过了,还因此萌生了一些思考。

      这本书讲述了一个罪犯的自我救赎和新生,情节峰会路转,故事跌宕起伏,我几乎是熬夜看完的,第二天脑子里还总想着书中的故事,特别是主角的结局。故事没有讲述主角最后的归属,也没有告诉我们他是否找到了失散的女儿,甚至没有相关暗示,于是,关于主角能否在渡尽劫波后得到幸福的问题,就成了一个需要读者自行揣测的迷局。

      我曾问爷爷:你觉得主角能得偿所愿吗?爷爷笑笑,说我不知道,大概有可能吧,当然,也可能没有。

      现在,我在闷油瓶房里又看到了那本书的身影,很自然的,也勾起了同样的问题。

      “那本书你看完了吗?”我问他。

      “刚看完。”

      “那……那你觉得那个主角他……”突然发觉这不是我真正想问的,我赶紧换个说法:“我是说,像那个主角那样的罪人,最后结果会怎样呢?他能不能找到女儿,能不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呢?”

      他没有回答,显然他看出我的话还没有讲完。

      沐浴在他深沉宁静的目光中,我感觉心里乱纷纷的东西开始有了秩序和归处,想了想,又问:“犯过大错的人,还有资格跨越过去的一切,享受平静的未来吗?”

      我想问的其实是这个。不知不觉间,那位主角的境遇被我投射到自己身上,我的罪孽比他更重,我会如何?属于我的未来,到底会怎样?

      “很难。”

      片刻,他回答了我,简单两个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当中。我笑笑,点了点头,这样的说法很好,很好……他没有刻意宽慰我,却也没有抹杀希望,而是客观公正地告诉我:很难。

      “是啊,难。”我微微苦笑:“爷爷也讲过这样的话,以前他曾跟我说,一旦犯下大错,就别胡思乱想了,老实伏法认罪。我说不是应该去赎罪吗?爷爷说哪有那么容易赎的罪,有些罪并不能赎。比如你杀了人,能够让人复活吗?除非你能让被杀的人重获生命,健康如初,那才能叫赎罪,其他种种,都不过是马后炮,毫无意义。”

      “……人死不能复生。”

      “嗯。”

      我们之间陷入沉默,唯有灯光在头顶发出温暖的讯号,片刻,我又忍不住问他:“如果不可能,那到底有什么能做的,可以用于清洗过去的罪呢?”

      他垂下眼帘,似乎轻叹了口气,低声回答我:“罪过不能清洗,也无需清洗。”

      是吗……

      晚餐到这里已抵达尾声,我起身收拾碗碟,他突然吩咐我:“明天不用做我的午饭,我要出门。”

      我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他又要出去了,是往山里去?还是有什么别的目标?这些安排和我有关系,对吧……

      我转头看他,他已走出了餐厅,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我很想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我也很清楚,如果直接问他,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那么,我只能……

      深吸口气,我下定了决心,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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