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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盖棺,下葬,祭天,新帝即位,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赵瑾脱去白衣白帻时,始终有些不似真实,甚至侍人替他换上吉服后,站在殿中奉读策文时,众人皆面容肃穆,赵瑾却只想问一声——“今日是何年?”然而他能做的,只有是将策壐交予眼前一脸稚气的少年人。想及此,不由得皱起眉头,嫌弃眼前人眉毛不够凌厉,眼睛过于细长,唇线缺少弧度,对目时,更是不见冰泮乍现的潋艳。

      稍微的不适应——赵瑾是这么样的认为,一切几乎都没有改变。

      早朝时,双目所及之处,大殿高榻之上,端坐了一名少年郎。赵瑾仍是觉得不适应,可能是新帝年幼,遇事慌张,总需要人提点。

      这日下朝后,新帝叫住了赵瑾。

      延英殿中,年轻的皇帝负手而立,故作成熟的脸庞在对上赵瑾时,露出符合年龄的脆弱,忐忑不安,连声音也显得怯弱:“相父从前很是关爱我,为何……为何都变了?是容哪里做得不好?惹得相父厌烦了?还是说,因为阿耶不在了,容在你眼中就失了价值?”

      “圣人贵不可言,怎么就妄自非薄?”

      谢容情急,捉住他的衣袖,“那相父为何不愿正目看我?”

      赵瑾叹气,对上他的面容,始终是不合心意的五官,怎么看都觉得刺目,“君臣有别,大家不再是明德殿的小殿下了,一言一行都需作典范以示天下臣民。”

      “可是眼下只有你我二人?还须与容生分吗?”

      “微臣……”

      “容虽年幼,却不是懵懂孩童,相父待我的好,我都铭记在心。如今内外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只望相父能教教我,如何守住这谢氏天下,不辜负前贤圣名,不教……阿耶失望。”谢容说得情真意切,眼中隐约含泪。

      赵瑾垂目,拉开他牵衣的手,犹豫了片刻,终是将手握住,“你会是个明君。”

      不是多么铿锵有力的话语,平缓的声调,无故教人安心,谢容仰脸露齿笑得高兴,转眼又了敛笑,忙抬手抹眼,宽大的衣袖将脸挡住,不教人窥得圣人的失态。

      赵瑾微微而笑,松开他的手,在殿中环顾。最是醒目要数案头瓶中,枝上连开五花,明艳照人。

      “那是静王送的。”谢容道。

      静王谢思,好久没听到的名字,连容貌也记不清了,于是赵瑾点头表示知道。
      反而是谢容有些别扭,手指绞着袖口的纹路,看了赵瑾半晌,才试探地开口:“静王这些日子送来了好几封书信。”

      赵瑾道:“静王既然有心,大家莫要因公事而疏了叔侄亲情。”

      谢容动作一顿,不过片刻就笑开了,“容省得,劳相父挂心了。”

      赵瑾回到永兴坊的府邸时,已是末时。底下的人禀报说,谢容午后又宣了谢黎延英殿召对。为此,赵瑾对左右笑言:“终究是个小孩子,谢思要回来了。”

      “先帝登遐不过一年,牛鬼蛇神就开始作妖。”左侧的人叹道。

      赵瑾也叹,“也不过一年……”

      “奴婢失言了。”

      赵瑾一笑置之。

      长庆二年的元日,仍是无滋无味。圣人要守孝三年,下面的人自然不敢玩闹,怎么低调怎么来,当官的都在观望新朝的人事变动,恐怕站错了队,平头百姓也没个大话题能嚷嚷,只得些家长里短。

      仲春,惊蛰前后,多雨偶有几声春雷。谢思就是在一场大雨中,回到上都。

      翌日常会上,谢黎与谢思为首,浩浩荡荡地跪了半朝文武大臣。先帝生忌将近,静王选择此时回京,往大里说是大逆不道,往小里说就是思兄心切,全凭一张嘴。

      赵瑾执笏端坐,只当看戏。

      谢黎率先告罪,“是罪臣教唆四弟回京,若不是在信中提及三弟,四弟也是万万不敢抗旨,擅自回京。”

      谢思的背挺得直,并不为自己辩解,“罪臣本就苟且于人世,没赶上见兄长最后一面,已经是毕生遗憾,不愿再添憾事,等……过了三月十六,任凭圣主发落。”

      “求圣主开恩。”谢黎伏地叩拜,“箔地苦寒,静王长年卧病在床,当日得知先帝登遐更是一病不起,以致不能及时回京。罪臣知他向来敬爱先帝,便许诺待他病愈后必求得圣主应允,准他回京拜祭帝陵——”

      “是罪臣自作主张,与他人无关。”谢思将他打断。

      “请诸君听臣一言。”一名老臣执笏走出,拜手道,“静王回京并无兵马随行,何况昔日手足情深,臣亦看在眼内,今日擅自回京虽是违反法制,其因则是发乎于情。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静王有罪,却是罪不至死。”

      “哼,齐太博此言差矣。”大理寺卿骆山原自右侧后排走出,“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若果每个人都如太傅所言,循行于私情即可不讲究礼法,那还要吾等何用?又置大韶律法于何地?”

      齐尧用牙笏指他斥道:“素来只知大理寺长于严刑逼供,原来竟还善于口舌之辩。暴秦亡于民,何故?发乎情,民之性也。情有大小,小情止乎礼,大情止乎义。敢问诸君,静王是失了礼或是失了义?再问骆寺卿,天佑七年为兄奔丧三月,与岁举失之交臂,可曾有悔?”

      骆山原怒目圆睁,干巴巴地回了句:“不曾。”

      “推己及人,又何故忍心将一颗赤诚之心架于严律之下?今凡之人,莫如兄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黔首尚知天伦之乐,行伦常之事,贵子作万民表率,是故权衡轻重,请圣主三思而行。”

      “请圣主三思而行。”不知是谁跟着接了句,众人也纷纷附和。骆山原的脸色很难看。谢容亦然,额前垂旒只挡去他半张脸,抿紧的唇线,稍微前仰的坐姿,都显示出皇帝的焦躁不安,猛然地他向赵瑾看了过去,隐含期待的。原本还在暗地里打量的人,也大大方方望了过去。赵瑾坐在横位,十分显眼,他也不走出,抬了抬玉笏,言道:“本月血忌。臣以为太傅所言甚是,过了十六,再送静王回箔即可。只是静王这一路不曾走漏风声,可见太平日久,尸位素餐之徒日益。”

      “相公言之有理。”众臣又附和之。

      谢黎回首瞥他一眼,亦和道:“相公察微见远,吾等不及也。”

      赵瑾含笑回视。

      赵瑾、谢黎分掌东西二军,两人既然都不追究谢思私自回京一事,旁人自然不加评论,皇帝于是下旨允准静王留京中至三月二十日。

      谢思叩谢,与谢黎相拥大笑,棠棣之切,情溢于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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