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变》米拉莫拉

75、老头与牛

　　老头一边走嘴里一边唠叨着什么，看样子是说给牛听的，牛走在前面不理他，时不时朝后瞟一眼，一脸的喜庆。由于腿脚不便，老头走得很慢，颤颤巍巍，这步迈出去，下一步都要酝酿一会儿时间。牛眼睛往后瞟，除了作为对他唠叨的一种态度，还为了观察他走路的情况，一旦拉开距离就停下来等会儿他。
　　衙役们感觉已经很久没看到人了，见到老头分外亲切，热情地围了上去。老头一愣，站着不敢动了。本来酝酿好的一步刚要诞生又被生生憋了会去。导致老头身体有些失衡，左右摇晃几下，拐杖扎在地上的力度骤然增加。站稳后老头警惕地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自己的牛，面部扭曲起来。
　　冷秋反应过来，老头把他们当劫道的了。急忙喝令衙役们退后，然后整理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一个人上前。
　　冷秋说：老伯您别怕，我们不是强盗，你看，我们是官差。
　　说着指了指衙役身上穿的工服。于是老头更害怕了。在他们眼里，官差就是合法的强盗，比强盗更可怕。如果被强盗抢了还可以找官府说理，如果被官差抢了就没处说理了。老头的表情从恐慌变成了绝望。但冷秋并未注意到这些，他还以为经过他一番解释老头终于冷静下来。过分的冷静和绝望表面上是看不出区别的，基本上都是面如死灰的样子。江小别赶紧上前，跟老头简单说了一下他们此次出来的来龙去脉，老头才渐渐恢复了表情功能。
　　江小别问：老伯，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城边？
　　老头说：我家就在这儿。
　　江小别说：我们一路走来没看到任何人家啊。
　　老头说：我住在山上。
　　江小别说：那您这是去哪了，带着牛，我看您有些不高兴。
　　老头说：去集市上卖它，结果没卖成，你看它高兴的。
　　江小别说：为什么要卖？缺钱？
　　老头说：说是卖，其实是给它找个好人家，我生活在山里也用不着钱。
　　江小别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别人呢，如果您人在山里不需要钱就能生活，牛肯定也没问题啊。
　　老头被这话说得苦笑两声，紧接着抹起了眼泪。哆哆嗦嗦抬起不拄拐杖的手，蓝灰色的破衣袖在爬满皱纹的眼角擦了又擦。手放下来，衣袖上多了沾湿的斑迹，并不是所有眼泪，大部分眼泪遗漏在他脸上深深的皱痕里。
　　衙役们目送老头和他的牛离开，由于他们走得慢，目送了很久。几个年龄小的衙役眼圈红红的，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
　　据老头说，老头独身一辈子，没有妻子，活到这个年龄连兄弟姐妹也相继离去。于是老头就带着他的牛住进山里，相依为命。老头养了一辈子牛，这头已是第十一代。现在牛也老了，他年事也高了，没办法再照顾牛，甚至当它不听话时连提鞭子吓唬它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才决定把它给别人。就在交接的时候，它把人家给踢了。江小别说牛给别人他不是更孤单了吗，而且牛也会很痛苦，说句不吉利的话，就算不能照顾牛，牛也愿意死在老头身边。此时的老头老泪横秋，袖子根本就擦不过来了。哽咽再三，老头终于道出内心所虑。他说他感觉到自己身体正迅速衰竭，恐将不久于人世。他最怕的是自己死在牛前头，心里放不下牛，一想到它死后牛孤零零的凄惨生活以及牛终日守着他的遗体流泪就心如刀绞。也许它会被小孩戏弄，被大人贩卖，也许会被野兽杀死，也许它伤心欲绝、生无所恋，不吃不喝将自己耗尽，或心如死灰粉身于山谷。与其那样，还不如提前给它找个好人家。说到此处，牛的眼睛里也噙着眼泪，仿佛听懂了他说的话，又或者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最后老头上前拍拍牛的脖子，和牛一起朝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