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凉月七七

5、去留两难

　　一阵眩晕，两方的景色呼啸而过，心情仍是紧张的，然而却不再是上次的惊恐。而是，甜蜜、以及，淡淡的忐忑。

　　这，好像是情人的月下相会，私下里，无人知晓的。
　　当年尾生抱柱，水淹其身之时，等待的心情，或许竟是美好的。

　　飘浮在自己耳旁的银发，还有搂住自己腰肢的玄色衣袖掩盖住的手臂，周围淡淡的梨香氤氲。
　　一切都美好的太过突然而不切实际。

　　尚婵微微闭上眼睛。

　　“你看。”
　　尚婵睁开眼睛抬头看去，高高的崖顶，四周望去皆是树木的暗影，朔风吹过，松涛依然。
　　月，皎洁一如好女。

　　原来，这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婵娟。银白色的清辉，透明的光彩，清冷而悲悯。
　　似是被蛊惑般的伸出手去，仿佛便能触摸到那一种冰冷的美丽。

　　然而手未伸出，便在半路上被一双手拽回。
　　直到靠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尚婵迷蒙的双眼才重又清醒过来，竟发现自己已半个身子在崖外，一脚踏空便是万劫不复！

　　琅玄看了看怀中惊讶的女子，“婵娟虽美，却也摄魂。”

　　美？摄魂？
　　尚婵抬头，清澈的蓝眸灼灼其华，其中有也有一个惑人的银月。

　　婵儿，你要记住，美丽的东西常常伴随着剧毒，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是不能靠近。
　　这是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然而看着月光下静静伫立的男子。自己的心却不那么确定了。

　　“美丽的东西一定不能接近吗？可是，不接近的话，又怎么能完全了解它的美丽？”

　　看着尚婵迷惑的眼眸，琅玄第一次觉得无从开口。美丽的，姣好的，让人心生膜拜不忍亵渎的，甚至想捧在手心里保护的。
　　这些，却是危险的吗？

　　可是，明明知道不可以，为什么还会想去做，而且如此急不可耐，一分也不想多等。

　　“婵儿，”拥住身前的女子，好像填补了一片空白，让人舒服的几乎想叹气。

　　尚婵泪盈于睫，颤抖伸出手去抱住琅玄的腰，“我以为，世间万物皆有情，我不信你不懂。”
　　正是夜半无人私语时，只有皎月为盟，清风为誓，埋首于琅玄胸前，尚婵第一次感觉心中不再浮浮沉沉，而是稳稳地落在了大地上。
　　“夜里山风太凉，我送你回去罢，明日再来找你。”

　　清晨，尚府，荷风亭。
　　静静地观察着对面粉面含笑的女子半晌，但见眼前荷花正好，一片碧绿中衬着点点娇红，更显得美人如玉，比之尚婵平日冰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更多了一丝活色生香，虞成飞心中一动，轻道：“婵儿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正饮着茶水的尚婵一怔，放下杯盏，微微局促的看着面前男子深不可测的黑眸。这么明显么？不过——想到昨日……尚婵不禁面色微红，嘴角扬起一个异常妩媚的微笑，看的虞成飞不禁一愣。
　　“嗯，昨日天霁云齐，婵娟妩媚，尚婵确然很开心呢。”

　　羽睫微垂，虞成飞轻扣着茶盏，“哦？虞某还以为婵儿昨日去赏梨花了呢。”
　　尚婵心中一惊，心知他乃御华弟子，斩妖除魔乃是他们的正责，妖……心里一阵苦涩，片刻强笑道：“可能是昨日新买的荷包的香气吧。”
　　虞成飞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饮了一口茶水，看向湖面不再言语，尚婵心中忐忑，担心言语之间露出蛛丝马迹被他瞧了去，忙找了个借口溜回房间。

　　看到房内的玄衣身影，尚婵心思复杂了起来。

　　“婵儿，你脸色不太好，又不舒服了么？”
　　感觉到尚婵的气息，琅玄走了过来，满脸忧色。

　　尚婵抬头看他，“琅公子，你……你还是先回去吧，而且，而且……”咬了咬下唇，不管琅玄一脸讶异之色，“而且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琅玄深深皱眉，“说什么胡话，岂不知你身体基底极差，若没有我在身边助你调理，恐怕你命不久矣。”

　　尚婵低下头去，琅玄却难得的慌乱起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死。”
　　越说越错，看尚婵灰暗的脸色，琅玄不再言语。
　　尚婵心里苦涩，这些美丽的情绪，看来自己终是无缘体会了，“爹的府衙里现在有一位御华弟子，这里不安全，琅公子还是离开罢，婵儿的身体……自然不牢琅公子费心。”
　　琅玄却露出疑惑的神色，“御华弟子……”

　　尚婵忙忙点头，“御华弟子以……呃……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琅玄却微微露出些鄙薄的神色，“小小御华子弟，我还不放在心上。”
　　只见他沉吟了一下，“更何况，我与他们，正也有事要谈。”
　　尚婵闻言抬头愣楞的看着他，看着他沉静地蓝眸中一反常态的复杂。
　　“此事说来话长，你无须过问，好好休养身体才是正经。”
　　尚婵心中虽疑惑，但听他这么说，也只好压下担心。

　　“婵儿……你的父亲是否十分讨厌妖族？”琅玄突然出声问道。
　　尚婵闻言愣了一下，才出言道：“建锋元年，云驻城多有妖族出没，在云驻肆虐，百姓多苦不堪言，明升皇帝下令重典制妖，下方官员也多有雷霆手段，若是论及讨厌妖族……可能……云驻人人皆此吧。”
　　说完尚婵脸红了一下，偷眼瞧了一眼琅玄，却见他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来，似在思量什么。
　　“若是如此，他又何必……”琅玄沉吟了一下，又仿佛想通了什么“却不去管那许多，婵儿你的身体孱弱，我需要与你父亲商议一下，市井之中污气浑浊，于你调养身体并无益处，须知比不得于山中灵气充沛，若能带你去倾崖山调养是最好不过了。”
　　尚婵闻言却心里不禁雀跃欢喜，然而面上竭力表现的一片平静，“能与琅公子回倾崖自是极好的，可是……父亲那边未必会同意。”
　　其实尚婵已经说得极为委婉，尚文轩岂止是不会同意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跟随狼妖回倾崖山，恐怕一旦知道琅玄在尚府中都会立刻通知虞成飞把他打杀出去吧！

　　正在思量之间，却听得婢女在门外叫到“小姐，老爷叫您去往前厅，有事商议。”
　　“知道了。”
　　尚婵望向琅玄，道：“此事还是由婵儿先向父亲禀明，然后琅公子再与我父亲商议……”
　　琅玄点了点头，旋身出门，玄色衣角刚转过门边，再看时，人已不见踪影。
　　尚婵叹了口气，又捂嘴偷笑了一下，心情却是大大的明媚了起来，真好啊……如果，如果真的能和琅公子回到倾崖山上的话，说起来梨花糕真的很香甜呢，还有小孩子们，也都好可爱，嗯……也许可以多带点书籍上去，孩子们的启蒙教育还有几本必要的书，还有女红针线也要带上去，万一琅公子再受伤，虽然自己在疗伤上帮不到什么忙，但是可以补补衣服呢……
　　哎呀，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尚婵双手绞着帕子，低头咬了咬嘴唇，满脸羞红之色。自己怎么竟想着琅公子的事……这不是女子该有的品德呢。
　　还是先去前厅，听听父亲要说什么罢。
　　刚进前厅，却见右首上正坐着虞成飞，此刻他一身月白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翠绿的玉佩，随着他的起身波光流转，望之便可知绝非俗物，而没有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朴厚古剑，他确实少了几分清隽的修行者的气质，倒是多了几分富家子弟的雍容。

　　见尚婵轻移莲步款款进入前厅，他忙站起身微笑道：“婵儿来了。”
　　尚文轩抚了抚山羊胡，颔首道：“婵儿坐吧，我与成飞已经等你多时了。”
　　尚婵福了福身，“爹，虞公子，让你们久等了。”

　　“无妨。”尚文轩顿了顿，说道：“婵儿你那日从山中回来之时，成飞已为你探过内息，唉，说来也是爹没用，自你小时体弱，爹便遍寻名医却始终医不好你的病，因为你娘她……”尚文轩突然哽咽了一下，望了望房梁，才继续道：“唉！终究是婵儿你根基太差，听闻成飞此次下山历练已经圆满，回程时正好可以带你回御华修养，玉华山正是天地灵气充沛之所，最是合适根基浅薄的人休养生息，爹准备让成飞带你回御华做门外弟子，已经遣人在玉华山脚为你购置了一处院落。”
　　尚婵闻言大惊失色，险些打翻了手中茶盏，“爹，为何如此突然，都……都没有跟婵儿商议过！”
　　尚文轩见尚婵如此失仪，心中不悦,“爹也是为了你好，怎么，婵儿可是不愿？”

　　尚婵心中赍恨，血色都涌上了面庞，不管不顾道：“爹，婵儿不要！”
　　“放肆！”尚文轩猛地拍了桌子，震得桌上茶盏都蹦了起来。尚文轩心中震怒，须知尚婵从小以来一直温文含蓄，听话懂礼，却何时做出过这等当面忤逆的事来！

　　尚婵一惊，也发觉自己心中发急，太过失礼，正要开口挽回一二，却听得虞成飞说道，“太守大人莫急，许是尚小姐还年幼，对太守孺慕之情深重，又兼之从未离家如此遥远，心中害怕也是自然的。”

　　尚婵猛然抬头看向虞成飞，但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立刻又低下头去。
　　他，还会为自己说话？带自己离开云驻，是他的主意吗？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