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痕传》雁潇

14、羡情

　　外面青山苍翠，瀑布飞泻。一条小河在山下缓缓流过，几只鸟儿在树上鸣叫着，整齐的花圃，干净的青石板路，一座飞檐的亭子在不远处耸立。琴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情景怡人，让秋灵暂时忘掉了之前的惊险。

　　阳光很好。恰如此时秋灵的心情。

　　她缓步走向亭子，里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男子，那人前面的石桌上摆着一具古琴。琴旁是袅袅飘散的香炉。

　　也许是秋灵的脚步声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止住了琴声，转过头来轻声说：“你醒了？”

　　秋灵抬眼望去，那人一身华丽的丝质长袍，眉目清秀，头上戴着幞头，眼神中却充满了威严。

　　“你是谁？这是哪里？”秋灵扫了一眼周围问道。

　　男子站起身来，中等的身材，但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果断的气质。

　　“这里是羡情谷。你就叫我谷主好了。”男子向秋灵走来，面露笑意。

　　秋灵记得自己是被一道白光带走的，要去的地方应该是蟾妖的住处。这里难道就是她要来的地方？眼前的这人难道就是姚道人？是蟾妖？

　　想到这里，秋灵将手放在了腰间的鞭子上。

　　望着秋灵警惕的神情，男子劝慰道：“娘子不必惊慌，这里不是龙潭虎穴。我若想害你，就不会等到你醒来，也不会将你的鞭子放在你身边了。”

　　“你到底是不是蟾妖？！”秋灵攥紧了鞭子低声喝道。

　　男子往前走了两步望着亭子外平静的水面说：“我是。不过不是你嘴里所叫的蟾妖。而是妖君，封耀封千年。”

　　秋灵怒斥一声，扬起手中的鞭子便要打过去。

　　突然，她觉得手中一空，鞭子已经掉在了地上。而封耀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叹了口气道：“在你眼里，妖真得就那么讨厌吗？”

　　秋灵冷哼一声，“不是讨厌，而是可恨！人人得而诛之！”

　　封耀摇摇头道：“是妖怎么了？妖难道就一定是祸害人间的吗？人又如何？难道就都是好人吗？”

　　“不必啰嗦！你想怎样？”秋灵咬紧牙关问道。

　　封耀背对着她，指了指水面说：“你看。”

　　秋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几只鸳鸯悠闲自得地在水面上嬉戏着。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封耀喃喃自语着。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沧海桑田，万事皆变，唯有两情眷恋才是最珍贵的。娘子，你以为如何？”

　　“呸！妖也配谈感情？”秋灵往地上啐了一口。

　　封耀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随我来。”

　　他捡起秋灵掉在地上的鞭子挂在秋灵的手上，兀自走出了亭子。

　　秋灵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出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完全在封耀的掌控之中。

　　穿堂过院，封耀见到每一个下人都昂头走过，看都不看一眼；而每一个下人则都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候着。

　　片刻之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推开院门，一片竹林间竟有三座坟堆。

　　坟堆被打理的很干净，坟前的香炉里还点着香。每座坟前都立着一块碑，碑上写着爱妻秋某某之墓。

　　封耀伫立在坟前，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这是我的三位亡妻。”

　　秋灵冷笑一声，“看来你跟姓秋的女子还真是有缘。”

　　封耀摇摇头，“不是有缘，她们都是我历尽千辛万苦寻找来的。”

　　他走到第一座坟前，碑上刻着“爱妻秋玉良之墓。”

　　“这是我的第一位夫人，我们在四百年前成亲之后日子过得还算开心。但我经常出去修炼，每一次都是好多年。久而久之她便起了疑心。以至于时常追问我的行踪，我便不耐烦起来。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怀疑我不再衷情于她，以至于疑心成病。终于有一天，她为我做了最后一顿饭后，便在这竹林里自刎了。”

　　秋灵听着，旁边的竹林摇曳，传来沙沙的声响，似乎是秋玉良临死前的悲泣。

　　封耀默默地为秋玉良点了一支香。

　　他走到第二座坟前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的第二位夫人，名叫秋锦旭。和我在一起时已是秋玉良走后的一百年了。她没有秋玉良的疑心，对我也照顾有加。但就是对下人脾气太大，动不动就责罚他们。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我多次训斥她，可她就是不改。

　　后来，趁我外出时，家里的下人们合谋将她杀害。我追踪了几千里，终于将凶手一一处死，算是为她报了仇。回来后，才在她的遗物里发现了她写给我的几十封信，每一页都是对我的思念和忏悔。原来她是怕重犯秋玉良的错误，所以在没有我陪伴她的时候只能将一腔怨气撒在下人身上。”

　　封耀说到此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又点燃了一支香插在秋锦旭的坟前。

　　秋灵默不作声地看着封耀。无论真假，她都没理由嘲笑这个凄惨的故事。

　　封耀走到第三座坟前，声音哽咽地说：“似水，我来看你了。”

　　“这是我的第三位夫人，名叫秋似水。”封耀的声音在颤抖。

　　“秋锦旭走了之后，我一度颓废得很，更是狂性大发。但我不甘心！于是我又遍访世间，总算找到了似水。她和我度过了一百多年幸福的时光，我们一起在林间漫步，一起去集市采买，一起养了许多的宠物。虽然我还是经常出去修炼，但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她微笑的面庞，下人们也都很敬重她。但天妒良辰，似水忽然得了一场怪病。弥留之际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不悔今生。”

　　封耀不再说下去了，眼睛已经湿润了。

　　突然，他转过头大声地问秋灵：“你说！妖不配谈感情吗？那她们和我之间是什么？！”

　　秋灵愣住了，她没想到妖也能讲出这样的故事。封耀的这个问题她好像一时回答不了，那就索性岔开话题。

　　“为什么她们都姓秋？”秋灵问道。

　　封耀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道：“因为我知道，极少数秋姓的女子身上有着特别的妖气。倘若和我成亲之后，妖妖双修便可将我的妖力提升许多，既能喜结良缘又能提升修为，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所以，我才不断地寻找着秋姓的女子。”

　　秋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我也是那极少数秋姓的女子之一？”

　　封耀点点头，补充道：“我那三位夫人的身上多多少少地都有妖气。但你又和她们不同，你身上的妖气至精至纯，就算是我都有所不及！”

　　“胡说八道！”秋灵恼了。

　　封耀耐心地劝道：“娘子，你也不必激动。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你是妖这件事。。。”

　　“我不是！不是！！”秋灵吼道，吐沫喷了封耀一脸。

　　封耀无奈地抹了一把脸，说：“好好好！娘子你别动怒。来时的路上你用过‘霞光万里’，所以我知道你也是修仙派的人，你应该听说过‘妖瞳’吧？”

　　“妖瞳？”秋灵一震，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

　　。。。。。。

　　澜江边，凌长庚和秋灵并肩走着。突然，凌长庚拉了秋灵的衣袖一下。

　　“秋灵，你看前面走来的那个女子，她是妖。而且还是个吃人的妖！”凌长庚低声说着。

　　秋灵惊讶地向前看去，只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娘子迎面走来。

　　“师父，怎么能看出来她是妖啊？还吃人？”秋灵不解地问。

　　凌长庚盯着那女子，悄声对秋灵说：“咱们修仙的人身上有灵气，反映在眼睛里就是灵瞳；而妖身上有妖气，显现在眼睛里就是妖瞳。咱们只需将灵气暗暗发进它的眼中，它的眼珠若是变成红色，就确定是妖无疑。红色越深则妖气越是强盛。这妖的妖气中带着人的血腥气，所以我断定它吃人。”

　　“哦。”秋灵明白了，“可是师父，你什么时候把灵气发进那女子的眼中了？”

　　凌长庚微微一笑道：“方才我看见那女子时觉得有异就已经发过了，我现在再发一次，你看清楚它的眼睛。”

　　说完左手微微一抖，秋灵紧紧盯着那女子的眼睛。

　　那女子被灵气打眼竟浑然不觉，但眼珠渐渐地变成了粉红色。

　　就在秋灵吃惊的时候，凌长庚一剑挥出，剑气如一道彩虹划向那女子。

　　女子“啊”了一声翻身倒地，不一会儿就显出了原形。

　　“原来是只小狼妖。”凌长庚擦了擦剑问秋灵：“学会了吗？”

　　。。。。。。

　　“娘子。”封耀冲着正在发呆的秋灵轻轻叫了一声。

　　秋灵一哆嗦回过神来，“干吗？”

　　封耀不知何时手里已拿了一面铜镜说道：“娘子你敢不敢用灵气打进你的眼睛看看？”

　　“有何不敢？！”秋灵高声说道。

　　她对封耀的话可以说是嗤之以鼻，如果她是妖的话，那么以师父凌长庚的修为一眼就能看穿。还能传授她修仙降妖之术？岂不是笑话！

　　秋灵竖起剑指，运起灵力，一道白光从右手中指隐隐发出。那是灵气。

　　她凝神将灵气指向自己的眼睛。

　　没有任何的异常，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秋灵将手缓缓放了下来。

　　封耀举着铜镜，镜子里的秋灵花容月貌，宛若仙子。

　　突然，她的眼珠开始变红了，就像初春的桃花；慢慢地，红色越来越深，仿佛是深秋的枫叶；最后竟红得似火在燃烧！

　　秋灵呆住了，整个人僵立着，如一尊雕像一般。而她额头的那一缕红发却像有了灵性一样飘了起来。

　　她是妖。

　　还是一只妖气非凡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