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王侯》华泱

25、元陈篇（1）

　　陈殊从记事起便知晓他舅舅是何等人物。

　　他盛名广传大江南北，他的父兄叔伯亦无不奉敬他如神明，家族长辈也都道是积的福分，才能得神佛垂怜，与郗茂结亲。他很喜欢他舅舅，并且他知道他舅舅也喜爱他，他不常笑，眉宇亦时常深锁，旁人看来他便如供奉的神佛般不食人间烟火，可他仍会抱他在膝上教他读书，或者为他他攀折那一枝他喜爱的梨花。

　　他比通读经文更早学会了看郗茂演兵的舆图，并坚定地认为他会跟着郗茂一起渡江北伐，做他帐下的执戟郎，可郗茂只失笑。

　　“阿殊不要想着打仗。”他对他说，细细帮他梳理着头发，“等不及你长大，舅舅便要渡江攻破洛阳，等你长大了，舅舅也做了寺中诵经的老僧，见不得刀兵了。”

　　那是他那时的愿景，可他没有渡江，也没有去寺中，一夕之间，他的父亲叔伯成了跋扈的罪臣，舅舅也成了夺爵获罪的阶下囚。这些消息是他从流放之地被赦免，侥幸来到建康后才知晓的，得知父兄已经身死后，他望着华阳长公主和驸马忧虑的面色，问：“那母亲呢？舅舅呢？”

　　公主和驸马对望一眼，最后公主带着无奈抱起他，像郗茂昔日做的那样帮他梳理头发：“他们都还活着。阿殊，日子还长，只要等得够久，你总会见到他们的。”

　　，

　　他要等多久呢？

　　华阳没有告诉他一个准确的答案，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公主府的人都对他很好，可他知道他不属于这里。

　　他姓陈，他母亲是郗氏女，年岁稍长时，华阳告诉了他有关他母亲和舅舅的现状，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道：“如果我入了宫，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这对你来说是祸事，阿殊，他们只希望你能安好过完自己的一生。”

　　“不能时刻守在他们身边，我不能安好。”

　　另一重他没有宣诸于口的，是他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郗茂和郗蕴的如履薄冰换来的富贵平安，他不信命，不信帝王的心意真的无法更改，一开始，他似乎真的得偿所愿，能够时常见到舅舅和母亲，可郗茂却告诉他，不要再回来。

　　他说他与草木无异，他心中不甘，却知晓舅舅绝不会骗自己。他不想做草木，他想做利剑，立了军功，他就是开刃的剑了吗？

　　这个念头督促着他在江陵不知疲倦地前进，他做得不错，屡屡立下战功，将军们都道他不出两年便应当与他们同列掌军。其中对他最好的是他父亲昔日的一位裨将，他因父亲的缘故也亲近信任他，当他为北魏弓兵逼至绝境时，裨将恰好赶到，他高呼着他的名字，以为此番应当化险为夷。

　　可他捅向了他的腹里。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裨将眼中亦是滚滚泪水：“阿殊，你不要怪我，我也是......受命于人！”

　　你受命于谁？

　　他来不及想清楚便坠入滚滚江水中，以为命绝于此，却不想还能再睁开眼睛。

　　眼前陈设不似南国，而身侧的人辫发短衣，作鲜卑贵族打扮：“我名元翊，是文德皇帝之子。”他深邃的眼眸半低着俯视他，“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因与郗王有旧，才救你一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