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死线法则》鹿仪

33、第三十二章 幻灭

　　轰——！！

　　黑偶重重砸在修身炉上。
　　环抱张楚岚的黑色游蛇闪电般裂开三道，一道勒住它头部，一道箍筋它腰身，余下一道横冲直撞一阵，一鼓作气没入黑偶胸膛。人偶被勒的张开口唇，胸膛爆响，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最后“喀！”“嚓！”两下爆裂响声，竟是硬生生被扭下了头部！

　　三道黑气略一松懈，却见黑偶猛地一挣扎，没了头部的躯干在半空翻滚一圈，硬是找着一个罅隙钻了出去，甫一落地就发动炁，眨眼间无影无踪。
　　十二上根器之一的绝技“鬼影行”，被这黑偶用得异常巧妙；但安装在其口中的蛊毒，却是无法再使用了。

　　山鬼与黑偶缠斗一分钟有余，此刻悄无声息地被挤开了主动权。风阎趔趄一步，也顾不上那炉子，连连咳嗽——黑偶头部坠地刹那便喷出大量蛊毒气体，一下子吸进去好几口，纵然有山鬼在体内化解救命，却也是一阵天昏地暗，血气上涌。他忍着喉咙口的甜腥，一把将人从黑炁团内拽了出来，大喝道：“张楚岚！”

　　这一嗓子喊得险些破音，张楚岚半点反应都无，倒是风阎胸腔一闷，口鼻同时流出一股热液。他偏头吐了几口，低头一看这滩血竟是乌黑的，登时心口一紧，心说蛊毒山鬼化解起来都这样费力，这小子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又耽搁了点时间，现在……

　　风阎倒抽口气，擦了把冷汗，缓缓去探张楚岚鼻息。

　　他的手抖了一下。低声道：“楚岚？”

　　“……楚岚？”

　　“……”

　　张楚岚被他扶着，勉强站了一会儿，忽然腿脚一软险些膝盖着地。风阎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见他面色发白又发青，胸膛快速起伏，似是在大口呼吸，可方才探他鼻息的时候分明几近未感受到气息。张楚岚咳了两声，猛地一低头，咳出一滩血来。

　　风阎扶他的手狠狠抽搐了一下：山鬼为他排毒，因此是吐黑血；但张楚岚这般都快把胃呕出来了……他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寒噤，心里细微地发起抖来。

　　坏事了。

　　殊不知张楚岚咳了一地血，头脑昏沉四肢哆嗦，几乎半趴在地上，想的也是这两个字：要坏。……老爹，要坏啊……

　　濒死感太过恐怖而遥远，也太过短暂，以至于他似乎什么都想了，又什么都没想；等奄奄一息地睁开眼，只看见风阎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悠，神色不清，但冥冥中似乎是慌乱的。张楚岚一口气没上来，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救……”

　　他其实想说：师兄，这回你可能救不了我啦。

　　然后他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识。

　　……

　　“……糟了。”

　　风阎喃喃地说，俯下身一把将张楚岚扛了起来，走两步又变成抱着。“糟了、糟了、糟了，要解毒……要解毒……有什么、有什么可以……”

　　张楚岚虽已是青年人，身子骨却并不硬朗，肩脊甚至是瘦削。此时面如金纸，口鼻渗血的样子更加像是个纸人，不消片刻就能被风卷走。只不过被风阎死死按着，因此一口一口急促短暂的呼吸着。

　　（神啊……）

　　（救他……别死啊。）

　　风阎眼眶一热。修身炉也好、神鬼人怪也罢，此时却全然抵不上他忍住情绪的半分力量。他原想一举冲入公司所在地救人，蓦地想起陈朵的蛊毒公司目前无可解，脚步又是一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五内俱焚，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如遭雷击：

　　“对了，山鬼！山鬼或许能……”

　　蛊毒杀人只在瞬间，公司即便能作出解药，恐怕也是在张楚岚凉了以后——普天之下，尝了陈朵的蛊毒还活着的人却还是有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风阎把他轻轻放在破庙的地面上，一手覆在他脸上，指尖流出一抹黑气，缓缓探进张楚岚口鼻。山鬼的炁自上而下直入丹田，张楚岚断断续续地喘息似乎均匀了一点。风阎略略松了口气，眼底的希冀之光还没亮个透彻，就猛地被打断了。

　　“哐啷”一声，黑偶破门而入！

　　躲避已经来不及，风阎当机立断，抢先一步将张楚岚推了出去，随手抄起一个家伙硬生生扛了无头黑偶刺来的一针。它身上最厉害的蛊毒已经被卸掉，剩下的“鬼影行”和“鬼门针”结合在一起依然无比麻烦。风阎挥着家伙扫荡一周，和黑偶拉开距离，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举着一只如何的大腿。

　　“……”

　　想换武器是不可能的，说时迟那时快，黑偶发出“咯咯”声响，平地一跃骤然发难，却在半空消失了踪影。风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目光如炬，鬼气暴涨，反手就把如花的腿丢了出去，“去！”

　　这一下实打实的殴打在了黑偶的左臂上，如花的退步转眼间分崩离析，黑偶“嚓嚓”两声，半截胳膊应声而落，左臂却不依不饶地发力一挥——若干根细针向风阎面门而来！

　　毕姥爷的鬼门针，专破护身法术，山鬼的防护罩漏了一角，竟然被穿透刺入挨了一下。风阎嘶了声，察觉针尖残留有些微蛊毒，面色一沉，心下了然：“我说为何山鬼御住了蛊毒气体那小子还是中招了，原来你这王八蛋还有这招！”转念一想张楚岚的命还没续完，心火又上了一层，喝道：“滚，别挡道！”

　　黑偶脚下一顿，左臂抬起，指尖处赫然是一根细针。

　　风阎冷笑道：“你这个……马仙洪怎么就做了你这么个坚持不懈的玩意儿！”说着提气要绕开它，谁料黑偶更快，先一步占了他的道。

　　风阎侧头闪躲，只见双手一翻，袖口嗖嗖飞出几道残影，在空中盘旋几秒后重重打入黑偶后背，打得它身子一歪，立时一个驴打滚退开。那几道残影卷着阴森的炁和尚未消散的蛊毒——正是先前被风阎打落的细针。他那御物术荒废许久，危急时刻却在此地与山鬼相辅相成排上了用场，也是怪事一桩。

　　黑偶此刻没了脑袋，缺了右臂，始终顽强地和风阎周旋。后者心不在此处，直觉浪费时间就是浪费张楚岚的生命，不再压抑山鬼的力量，双目流过一抹凶光，紧紧锁住处于黑偶下腹的开关。能源箱若是不破，就算断了黑偶剩下三个部件，它爬着还是能追上来碍事！

　　只需一击毙命。

　　风阎忽然眉目一舒，朝天看去。不知马仙洪现在何处，是不是已经和临时工打起来了？他本是要帮他，到头来，却把他的得意作品打得七零八落……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黑偶胳膊肘一抽，“嚓嚓”作响。

　　下一刻，平地“轰”一声巨响，黑偶身形一晃，不见了。但这消失仅仅维持了半秒，弹指间，听得“嘭！”一声爆响、再是钢铁粉碎的吱吱声，黑偶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了半途，然后猛地飞了出去，狠狠砸在破庙外。
　　风阎的手裹着一层黑气，一拳当胸打穿了黑偶的腹部。

　　鬼影行也好、鬼门针也罢，还有残余的蛊毒……总算清理了干净。

　　他抽出手，眉头轻微一皱，只叹马仙洪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人偶都做到了这种程度：黑偶身体内部利器嶙峋，一拳打下去，他自己一手也血肉模糊了。

　　（奶奶个腿的，算了。张楚岚……）

　　风阎环顾四周，抬头看了看，忽然一呆，身姿定住，整个人都僵住了。

　　“……啊…………”

　　方才黑偶被他击飞，居然真他妈的巧，直接把修身炉砸裂了，砸出了个凹下去的坑。
　　而先前只剩半条命的张楚岚，正立在修身炉前，口鼻鲜血未凝，神情却清明，甚至……右手提着把锤子。

　　……不，等等。

　　张楚岚凝视修身炉一阵，回头冲风阎略一挑眉，高高扬起了锤子。
　　雷法准备、咬紧牙关、蓄足了劲儿——砸！！

　　“咣——！！”

　　这一声巨响，久久不绝。风阎条件反射地掩住了耳朵，欲阻拦的手刚刚抬起，又慢慢落下了。
　　……一时间，看见活着的张楚岚在砸炉子，他完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张楚岚砸了这一下，知这炉子八成毁了，半蹲下喘着气道：“对不住了……师兄！”

　　这一锤子砸了修身炉，也砸了风阎的幻想。

　　张楚岚伤痛未愈，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干了这炉子。他心知肚明风阎恐怕难以接受，但更清楚这件事情必做不可，无人愿意下手他更要去做，命悬一线也得爬起来砸。——操刀鬼就是这么来的。

　　张楚岚苦笑着想：只怕风阎先前救他，此刻就想杀他了。

　　“……”
　　风阎怔怔地望着损毁的修身炉，未置一语。

　　良久过后，他忽然抬手遮住了眼睛。

　　张楚岚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见他眼角的泪光和鲜血淋漓的手。瞳孔蓦地一缩，不知如何是好一瘸一拐地上前两步，就见风阎半低着头，断断续续地喃喃着什么。

　　靠近了，听他说的是：“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