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小猫崽找爹爹》蛙声

12、第 12 章

　　那弟子从身后人的手里接过一只竹筒，拆开来看了一眼，转而笑道：“镇国将军府的小公子所患之症并非普通的病症，而是中了鬼毒。”

　　“鬼毒？什么是鬼毒？”淑华追问道。

　　那弟子道：“所谓鬼毒，需要收集喜怒哀乐四种怨气，将它们糅合在一起，以秘法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见成效，到时只需一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中招，乍一看还以为是普通的伤寒之症，待到夜里，鬼毒进入心肺，不到凌晨那人便一命呜呼了。”

　　“可有救治之法？”楚蕴忍不住道。

　　“自然是有，”弟子不慌不忙地抬头瞥了一眼手中纸条，缓缓道，“需找一自愿之人，施法将鬼毒渡到那人身上便是解了。”

　　“你这是什么法子？！”淑华不满道。

　　那弟子看了眼淑华，无奈道：“倒是还有其他的法子……”

　　淑华截口道：“那你倒是说啊！”

　　“师叔，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那法子还不如不说，沉音谷封谷多年，而鱼水丹又十分珍贵，除非与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淑华眼睛一亮，正待说什么，那弟子又道：“更何况沉音谷距大苍国千万里，等你赶到那里，小公子也早就没治了。”

　　楚蕴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那弟子一愣，道：“这位道友客气了，道友出了那么高的价钱，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沈长归有些不安地望着楚蕴，楚蕴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出去了。

　　淑华追出去道：“你不会真的要把小公子身上的鬼毒引到自己身上吧？”

　　楚蕴抬头冲他一笑，奇怪道：“我与你并无什么交情，为何你这么关心我？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可惜在下心有所属，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片心了。”

　　淑华目瞪口呆。

　　带他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楚蕴已经走远了。

　　楚蕴牵着沈长归回了府，府中管家看见他就跟看见了亲人似的，连忙派人去通禀了将军和夫人。

　　刘苏一溜小跑从屋内出来，腰间的穗子扬起，看见楚蕴的时候伸手施了一礼，对着楚蕴抱拳青绿色的长袍被他带起了一点出来，道：“先生可寻到什么法子？！”

　　楚蕴抬头向他身后看去，大将军扶着夫人从身后走来，满怀希怡地冲他看了过来。

　　楚蕴脸色沉重，大步走进了刘幸的卧房。

　　刘幸躺在床上，大冷的冬天，身上仅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但他脸蛋通红，额头冒着细小的汗珠，紧闭双眼，嘴里发出细碎的呓语，诸如“父亲”、“母亲”、“哥哥”一类的。

　　沈长归乖巧地站在一边，低头看着刘幸，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巾，替他试了试头上的汗。

　　楚蕴自认为并不是什么好人，他生前与敌人厮杀，不知杀过多少人，当上皇帝之后，又铁血处置了不少不听话的人。

　　他现在已经是鬼，虽然严厉约束手下众鬼不准害人性命，不过是因为还保留着人的一些行为习惯，秉持着人不害我，我不犯人的态度。

　　他虽自觉与刘幸有缘，但也不会为了他牺牲自己，若是这院中有人愿意将鬼毒渡到他身上，自然是好，若是没有……

　　那只能怪这孩子命薄了。

　　楚蕴站在床前，望着神情关切的诸人，正要开口，就听到小徒弟极轻地叫了一声。

　　那声音极小，旁人皆没听清他讲的是什么，可是楚蕴却听到了。

　　刘幸方才叫的是“师父——”

　　他转眸看向小徒弟，他脸色驼红，微微地睁开眼睛，楚蕴觉得衣摆一紧，一低头便看见小徒弟那双红的不正常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嘴唇轻动，楚蕴却清楚地看见了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师父，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人，你放心，我没有告诉过别人……

　　刘幸眼神微动，眼角泛着红痕，就这样向你看过来的时候，眼眸犹如一块洁净的湖泊，清澈见底，纯真的很，见楚蕴向他看来，他非常努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天真得有些过分的笑容来。

　　楚蕴刚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他就这么站在床前，任小徒弟扯着他的袍子，对身后紧张的众人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就要施法救他，你们先留在门外吧。”

　　众人大喜，连声应是，赶忙退了出去，七手八脚地关上了房门，将楚蕴和刘幸留在了房内。

　　沈长归踮着脚要进去，被刘苏拉了下来，小声道：“先生让我们在门外，不要打扰他。”

　　沈长归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房间内，刘幸并没有听清楚楚蕴说的话，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刚才屋子里有许多人吵得他头疼，现在人少了，方才清净了一点，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师父道：“师父，我是不是要死了呀？”

　　楚蕴撩开前襟，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轻声道：“不，你不会死的。”

　　“师父也跟着父亲和母亲一起哄我吗？”刘幸歪着头看着他，“师父要是能救幸儿，早就救了，何必等到今日？若是幸儿的病连师父也救不了，那还有谁能治的好呢？”

　　楚蕴没想到刘幸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活络，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刘幸又道：“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我死了，就跟师父一样了，照样能做师父的徒弟，只是父亲和母亲他们要伤心了……”

　　楚蕴握住他的手，摇头道：“相信师父，你不会死的。”

　　刘幸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神识不清了，楚蕴不再与他废话，将自身灵力抽出极为细小的一丝，慢慢地小心地探进刘幸的体内，顺着两人的手，循着脉络，悄无声息地将那寒气一点一点包裹起来，然后慢慢地带了出来。

　　这项工作实在是太过繁琐，比女孩子的绣花也好不了多少，楚蕴从前没做过这类的事，等到一丝寒气从刘幸体内拔出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好在第二次熟稔了很多，随着寒气一点一点从刘幸的体内移出，楚蕴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的脸色本来就比常人白上一些，等到最后一丝寒气从刘幸的体内移到自己身上，楚蕴的脸色已经跟白纸差不多了。

　　看着呼吸渐趋平稳的小徒弟，楚蕴稍微整了整自己，打开了房门。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城中更夫梆子已经敲过了三遍。天气却出人意料的好，繁星满天，照耀着满城的白雪，恍若白昼。

　　楚蕴对着裹上厚厚狐裘的几人点了点头，示意刘幸已经无碍。

　　刘夫人浑身一松，松了一口气似的跌倒在女婢身上，大将军深深地施了一礼，郑重道：“先生多次救我家小儿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日后先生但有差遣，刘嵇定当粉身碎骨，绝无二话。”

　　楚蕴低声道：“将军客气了。”

　　说着朝沈长归招了招手，沈长归一直焦急地看着他，见状立马跑了过来，站在楚蕴的身后，只听楚蕴道：“将军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看看小公子，在下就先回去了。”

　　“先生慢走。”

　　楚蕴回到房，坐在床上，沈长归早在楚蕴出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脸色，默默地关好门，走了过来。

　　楚蕴现在正不舒服着，看见他过来，没好气地道：“你不回房来我房里做什么？”

　　沈长归闻言愣了愣，自从他化形之后，楚蕴就不让他上床了，老管家虽然忧心小公子，但还是体贴地给他又安排了一间房，此时他应该是待在自己房间里的。

　　沈长归眉头轻轻地动了动，抿了抿嘴，抬眼偷偷地看了楚蕴一眼，就在楚蕴以为他要回房的时候，就看见面前的小人儿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

　　小猫踩着猫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绿色的大眼睛跟楚蕴来了个对视。

　　它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个跳跃，跳到了床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楚蕴放在床上的手。

　　那双手苍白又冰凉，看起来就跟那上好的瓷器差不多，比那被子不知道冷了多少倍，小猫不知道是不是有自虐的毛病，一遍又一遍地蹭，直蹭得楚蕴的手都带了一点余温，他才轻轻地动了动，用那只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小猫好像得到了什么暗示似的，三下五除二爬到楚蕴的腿上，盘了盘，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一闭眼，就这么大喇喇地睡了！

　　不一会儿，身下的小东西发出了细小的呼噜声。

　　楚蕴平生第一次听呼噜声，还是一只猫的呼噜声，不免有些惊奇，身上那一阵一阵的寒潮都不那么难受了，就着怀中小猫的呼噜声，慢慢地想起了些旧事。

　　他本是大楚国的太子，生在战乱时期，就在他打赢了一场胜仗回城之际，军机要密被敌军得知，大苍国军队早有消息，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大楚城。

　　大苍国夺了江山之后，并未让人处理大楚城，反而听信国师直言，派人封住城门，不准百姓进入，并让国师作法，令城内无数冤魂不得离开大楚城，又南上建立首都，与大楚城成掎角之势，以为如此便可化凶地为福地，使之成为大苍国的龙脉，保大苍国百年安泰。

　　国师是个被逐出山门的假道士，属于半瓶水晃荡的那种，他只从一些禁书的残卷上看到过这种方法，并不知道此行不仅不会保大苍国百年，而会让大楚城鬼气积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来有游方道士见大楚城凶气冲天，因自己法力有限，只能将阵法加固，以免为祸百姓，如此便过了百年。

　　楚蕴站在大楚城上，眺望着城内无数百姓的尸体，当时的大苍国大将军李奕手持利刃向他走来，嘴角擎着一丝残忍的微笑，剑刃指向楚蕴，剑尖上还沾着大苍国子民的鲜血，不停地往下滴，很快地上就汇聚成了一滩红色的血渍。

　　楚蕴的目光从剑刃上移开，看向李奕的眼睛，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部署的？”

　　“美人乡，英雄冢。”李奕像看个笑话一样地看着他，笑得剑刃都抖了起来，最后道：“楚蕴，我想你应该猜到了吧？”

　　楚蕴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线，道：“有人出卖了我？是谁？”

　　李奕闻言哈哈大笑，他身后的士兵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他似乎欣赏够了楚蕴的狼狈，最后才施舍般地道：“美人乡，英雄冢。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枕边人，沈清行。”

　　楚蕴拔刀出鞘，想也不想道：“不可能！他不会出卖我！”

　　李奕道：“哈哈哈，你知道沈清行是什么人吗？哈哈哈，我告诉你吧，沈清行一开始留在你身边就是别有用心……”

　　楚蕴眼皮子掀也不掀，断然道：“不可能！”

　　李奕道：“不然沈清行为什么不在你身边，你们整日都在一起，他现在又在哪？”

　　楚蕴心道，是我骗他走的。可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突然觉得心口一凉，他低下头，就看见李奕脸上挂着飞溅的鲜血，狰狞地朝他道：“你去死吧！”

　　夕阳西下，绚烂的太阳落满了他的双眼，接着被铺天盖地的士兵们挡住，他看不见他们的脸，只听到一声又一声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他觉得眼皮有些重，便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有许多人，初生的太阳穿过了他们的身体，楚蕴抬起手，发现阳光从自己的手背穿过，照在鲜血斑驳的城墙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一只鬼。

　　一天天过去，身边的鬼来了又走，他却一直留在那里，疾风骤雨也不愿离开，却一直没有再见到沈清行，那个气质清冷却唯独愿意对他一笑的沈清行……

　　他曾看见楚姬斐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在那些烂泥似的腐肉里不断徘徊，最后脱下道袍，将一团看不清原型的烂肉抱走了。

　　楚蕴记得那是一个爽朗爱笑的年轻士兵，曾经因为得到自己的一句褒奖就决定誓死效忠，最终这名大楚国士兵尽到了自己的誓言，而他却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

　　年轻士兵感激地向楚蕴点点头，跟着楚姬斐走远了。

　　春去秋来，一百个寒暑，再无一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