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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多情只有春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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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竖着耳朵听,待到外面没有动静的时候她才窸窸窣窣起身去开门闩,发现确实没有人才小心地将被子抱进来。
被子虽然不厚,但抵挡寒凉也是够够的,冬织裹着被子甜甜地入睡了,这是她几天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晚,连梦都不曾有个,更别说梦到老爹带着人把她五花大绑了送到段家去的场景。
起初两天两人相处总是尴尬,见面也找不到话说。
白日里冬织出门摘菜洗衣服,梁伯鸾也会下山去,晚上吃完饭各自回房睡觉。
几天相处下来,总是要碰面的,两人渐渐亲切起来,后几天碰见了也能寒暄几句,气氛不知觉变得融洽起来。
这日夜晚,繁星烁烁,照得夜空灰灰亮亮的,虫声起伏,夜风怡人,最是个好夜。
偷闲下来,借着月光,梁伯鸾取来了前些日做了一半的竹篓和新劈的细竹条,坐在矮凳上一心一意地编起来。
冬织本欲晚休了,却看见梁伯鸾还在工作,倚着门槛看了他半晌,只想那白竹条也是个好色的,偏偏在他手中才藏起锋芒,变得乖巧柔软,任他翻来覆去。
她猛地想起昨日还剩了野梨,转身入了厨房里,洗了两三个梨,切成小块装在小碗里,送去给他。
起初冬织只在一旁看着,也不多说话,看着看着觉得有趣了,自己也拿起两根竹条,学着梁伯鸾比划起来。
“别看它细细软软,不着意就划道口子!你可当心些。”梁伯鸾见她兴趣正浓,也不忍制止她,只这样提醒一句。
“小瞧我不是?我编的小燕子像真的一样!”
梁伯鸾只是抿唇轻轻笑,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中。
“梁先生,您手艺可真好,只差一点就好过我了!”冬织瞄了瞄梁伯鸾编的筐,也笑。
她说的也不算大话,虽说不会编这些大筐大篮的,但做些风筝燕子蚂蚱什么的,她能赶得上手艺人的精巧。
梁伯鸾回过头,只见她举着一只白色的小麻雀,本就细的竹条被她又撕成几条,羽毛纹理变得生动精致不少。本来以为她不过是说笑,待看到这小玩意儿,才眼前一亮。
“你做的可真好,着实比我强上不少!”他由衷夸赞道。
明明是邀功请赏的,可等他真的夸奖时,自己感觉不好意思了起来,脸上一红,马上拿话支开。
“诶,就是那边正叫着的虫子,跟我一个名儿呢!你知道吗?”
她这么一说,梁伯鸾停下手中的活儿,仔细听辨起来。只是叫着的虫声此起彼伏,多多杂杂的,不知她说的是哪一个?
料他也不知道,冬织看他认真又疑惑,半天猜不出来,觉得这认真劲儿煞是可爱,举起着竹雀,用雀嘴轻轻啄了啄他的手背,提醒道:“我娘说她生我的时候,耳畔只听得这蛐蛐叫,若取名‘蛐蛐’只怕不雅,便取这学名——‘冬织’。”
“哦,原来这小虫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两人这才打开话匣子,说起许多话来。不过大多时候也是冬织在说,他也只是听着,偶尔答,偶尔笑,总归是比往常多了几分亲近。
冬织觉得此时月亮格外可爱,连星星也变得俏皮起来,喜欢这吹来的风和虫鸣声,她贪心地想无限延长这一晚,即使夜风越来越凉,她也愿意坐着与他说话,与他说早些年的趣事。
梁伯鸾心中猜想孟姑娘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像她这样好的人,想来也有不少玩伴陪耍,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清冷。
听她说起,梁伯鸾才知道她家中只有严父而无慈母,又知她触景伤情,思念家人。怜她孤独,脑海中却浮现出自己小时候一个人的场景,这才迟疑片刻,故作随口说道:“孟姑娘,这竹雀编得好,借我仔细看看可好?”
孟冬织听了这话,只笑着点头,递给了他。
“小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玩的。我就自己编这东西玩,多做得几次,就越编越好了。”冬织一脸喜色,免不了得意地偷笑。
“为何?”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问完就后悔,恨不能捡回自己的话。哪曾想自己抓错了重点,她想说后半句,自己却只听了前半句。
“因为那个时候我生了病,脸上吓人。”冬织脸上有些不自在,偷偷看了一眼他,怕他没法接话,才又笑着自嘲说:“若是我当时有你一半的貌美,早就不愁朋友相陪了。”
梁伯鸾听她夸奖,原是欢喜的,却又想起自己半生风雨飘零,未曾因为长相受惠,反倒无故受了许多欺骗与辱没。
“长得好是最没用的东西。”他想到自己,叹了口气,看着天上的星子,眼睛瞬也不瞬。
“有用!”冬织气鼓鼓地反驳道。
“没用。”十分难得见着他与人斗嘴,“你想啊,貌美但是堕落,貌美则是负担;貌美而又奋发,却又将累于旁人口舌,奋发而不得认可,貌美何用之有?”
“你若是和我一样的经历,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你从小养尊处优的,根本了解不了被人的艰难!”
这话是气头话,冬织自己觉得也冒失,若说他“养尊处优”,岂不暗讽他家道中落?只愿他明白自己没有恶意,不要记仇。
梁伯鸾被说道痛处,心中一顿,只当她是无心说的,不放在心上,只是噤了声,不欲与她再多争辩。
冬织既不甘心又有疑惑,再试探着问道:“若是我长得很丑,你也不会赶我走?”
“不会。”梁伯鸾笑她问这样的问题,才知道她一直是看轻自己的,又解释说道:“有人貌若天仙却心如蛇蝎,又有人其貌平凡却心地善良。蛇蝎为伴诛心,善人为友长久。”能够过一生的人,是看心的。只是这句话,他放在心中,没说出来。
“哼,你们都这么说,口是心非!”
梁伯鸾见她较真了,自己不能再和她讲理,只又说道:“我早些年眼睛受了火燎,稍稍远一点我是看不清东西的。别说美丑,我三十几年来见过的老头老太太都长得一个样... ...”
“真的?”冬织将信将疑,笑着试探道:“若是我离你再远几步,你是不是也分不清我和老太太有什么不一样?”
“嗯... ...这样说也对。”但他心中却想,若是孟姑娘站远点,即使模糊些了,自己应该也能认出来的。
冬织暗自萎靡,只想原来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恐怕连自己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过,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此时跟他说话的是自己还是一个老太太。
趁着夜色浓,悄悄地看着他,心中在想:若是以前的我,遇见了你只能错过你,因为那时的我一定不敢送你酒,不敢请你写字,更不敢坐在这里与你聊天。所以我说啊,相貌是重要的,只可惜你不明白,我说的不是美丑,更不是善恶,只是我而已啊!只可惜... ...唉,你既然不放我在心上,我也再不敢拿着真心去试探了。
这一夜两人说了很多话,你来我往,净是些趣事。后来大多是梁伯鸾在讲了,他游历得多,趣事也多。冬织总问他,他也没有不耐烦,只讲得累了就含一块梨。
孟家是贩私盐发家的,落户平陵前说是颠沛流离也不为过; 梁伯鸾是家道中落的,记恨他家的人也不少,暗地里不知道造了多少坏,他这二十年来也不顺畅。
明明是不同的人生经历,却莫名地有了相似的感受。
一夜的欢声笑语,直到星星都暗下去了,两人才各自回了房睡觉。
第二日梁伯鸾如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只想她可能是睡得晚了,应当多睡儿的,于是自己去厨房里先做了两碗菜粥,等着她起来再吃。可直到粥都凉了没没见柴房里有半点动静,他有些着急了。
敲门好几声里面却没人应,门也没锁,他只觉得心上一空。
想到昨夜她竟难得那么多话,难不成是告别的?
他心中越想越是,推门的手都有些发抖,只怕开门后只能看见一片空空的干草和堆砌的柴火,心里竟一阵莫名的揪痛。
“孟姑娘?”
看见小小的一个脑袋露在被子外面,他突然松了口气,紧绷的肩也松了下来,轻声唤道:“要起来喝些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