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向冬》最爱冬三月

1、其颜差矣？

　　公元23年，汉光武帝刘秀推翻了王莽政权，建立起了东汉王朝。
　　公元25年，刘秀驾崩，刘秀的第四子刘庄继位，史称汉明帝。政权初建，社会动荡，长期受到抑制的商业反而在夹缝中发展起来，贸易交流进入的一个繁荣的时期。时值公元58年，汉明帝励精图治，汉王朝颇有些复兴昌盛的气象。

　　平陵扶风县城离都城洛阳不过百余里，颇得些政策照顾，商业农业尽数发展起来。

　　此时，正是扶风县城内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上，最是热闹非凡：卖竹筐竹篓的老农、卖绣花鞋垫的女妇人、卖食蔬鲜果的蓄胡老伯，各样的人，但凡想得出有什么可以拿来卖的，都摆了摊在这集市上，随便卖些东西贴补家用也是好的。

　　老头抱着一根插满红红的糖葫芦串儿的棒子，后面便跟了一群叫喳喳的小孩；馒头包子刚一揭开，腾腾的白汽扑上空去，香气马上又吸引了一群人围上去。

　　卖些小孩玩意儿的货郎一路摇着拨浪鼓，小铃铛叮铃铃地响着，走得脚累了，竟找不到街边还有什么空档可以停下来歇会脚，只得继续沿着街走。

　　“诶！你瞧，那人是谁？”只见两个青年男子并列坐在一条长凳上，手里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面条，边吃边聊着。

　　“哟，你可别看上她了？”另一人眼睛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的背影消失在了前面的当铺。才哈哈大笑，从嘴里喷出几根断面，恰巧掉进了碗里。
　　“那可是全平陵最丑的女子！虽然出身财主家，也没人要!老姑娘了，赔在家里还没嫁出去哩！你说，这可算多丑？怪不得用绢布蒙面，怕是看了她的脸，这饭也不用吃了！”说罢，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哦！是那孟财主之女，孟冬织？哦唷... ...早有耳闻!”另一人滋溜溜吸了口面，又补充说：“丑能是什么丑法？若是她家里嫁妆丰厚，总有人愿意娶的。”心里却在想，若是有了她那些嫁妆，丑就丑罢！到时候纳个美貌小妾，再养个外室，岂不更快活？

　　另一人则嫌弃地摇摇头，道：“你瞧她粗眉大眼，身材矮小，肤色黧黑，可谓姿色俱无，又闻脾气古怪不好将养，真是让人兴趣全无。要我说，不如娶个美娇妻，虽说生活难一点，也有个盼头。这般无盐丑女娶回家，日夜看着，怕会减寿。”
　　也不管见没见过，只听他形容得活灵活现，倒真像是这么回事一样，让人不得不信。

　　“虽说是丑，可是人家家里怎么也是财主，娶了她这辈子也不用干活了！”只见那人喝口汤，又接着说，“我可听闻，也有人愿意娶的。早些年，张财主家的小公子、李县令家的小舅子，可都是提过亲的，想必也是想着她那些嫁妆吧！”

　　“诶哟，这可不一定，都这么传，可谁见过？你见过吗？诶... ...你们谁有见过？”他咕噜咕噜喝口汤，打个嗝，“可能就这么一传，提提身价。”

　　买面的摊主是个驼背的老头，常常在这里买面，说起来和那孟财主的店铺隔得不远，算是半个邻居了。
　　他此时听了这么一来一去的话，心中也为那孟姑娘打抱不平，带着劝解的意味说道：“指不定就是有人提亲，只人家姑娘不傻，不乐意嫁罢了。你们这样说，太坏人名声了。诶，不妥不妥，这可不好... ...”

　　“怎么可能有人娶她？就算是真的，就她那样，有这样的人上门提亲也是不错了，你说她竟敢有要求！也不掂量掂量！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喝完还将碗沿舔了一圈，面露猥琐地笑，“小老儿若是要娶，她现在也怕是要嫁了！你不赶紧上门提亲，做了那乘龙快婿，指不定改日还得尊称您一声‘面条老爷’了！”

　　老头气的脸颊发红，拿着擀面棒就往那人身上打去。那人眼疾手快，丢了碗就闪开。只听碗啪的一声摔个粉碎。那年轻人幸灾乐祸地一笑，扔下四文的面钱就扬长而去，生怕老头找他赔碗钱，一会儿就不见影子了。

　　老头追赶不上，心中不忿，只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咒骂一句“杂种东西”便作罢。

　　孟氏当铺——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高高挂在店门上，门两边是金红色对联，左边写道“包罗万象行百利”，右边则是“盛业昌隆诺千金”。

　　孟冬织刚进店铺里，便瞧见了在台前拨算着红漆大算盘的福伯，扫地的、擦灰的总的两个小厮忙活得脚不沾地。
　　福伯放下算盘，出了台子迎到孟冬织跟前，接过她取下的白藤帽抱在怀里，笑弯了眼，说道：“大姑娘来了。怎么也不带个服侍的人来？”

　　“我那贴身的映月丫头今日伤寒，其他人跟着我反倒碍手碍脚的。隔得又近，我顺脚就来一趟，不碍事。”
　　孟关笑着点头，随眼一望，见店内左边有一门，已经新换上了细竹编的帘子，帘子下面坠着一串绿溜溜发亮的玉石珠子，格外有轻巧快活的趣味。

　　“刚刚来了个老伯，来卖孙女，要价两千钱。我原想着这些钱倒是小事，就怕丫头笨拙淘气，反倒是惹得姑娘恼了，可就罪过了。因此，刚把他们安排在客房里，等大姑娘定夺。”

　　家里的管家婆子们都知道，院子里的丫头都是自己过了眼的，听了福伯的话，孟冬织心里夸他妥当，又笑着点头，说道：“这些天忙过了就好了，福伯你算好账给我瞧吧。惯例你都知道的，只是这次新多了一项税，你可别落下了。我进去看看那老伯和孩子。”

　　说着，她打开帘子一看，眼前豁然开阔：出了十尺来长的回廊，便是一个院子，正面三间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
　　入了正屋，绕过屏风，便是会客之处。

　　老人站在屋里，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则紧握着小孙女的手，有些发抖。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有人打帘进来。只见来人是个体量娇小的女子，身着鹅黄葛衣，头挽小髻，斜插荆钗，虽是朴素，却极为利落，全身上下，不见一点褶皱褪色之处。想来这也定是个管事的大丫鬟，于是他赶紧拉着孙女迎上去，连连道了几声万福。

　　几番问候，孟冬织才明白原来这老伯自叹命不久矣，心中放不下年幼的孙女，这才想来卖与孟家做奴婢，求个安身立命之地。
　　前个月，家里一批女婢赎了身，正缺着人手，孟冬织正想着买些女孩来。眼前，这个女孩虽然是跛脚，但脸小小的，眼大大的，颇为清秀，甚是讨喜，孟冬织心中属意。

　　那老人眼睛一眨，两行浊泪便挂在枯瘦的面颊上，用着沙哑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这孙女愚笨了些，姑娘打骂都是应该的... ...老头子我只求姑娘怜惜她无依无靠，赏口饭吃便是！春林这娃娃心性单纯，往后定会一心一意服侍姑娘。姑娘的恩德，老身我... ...不知道如何感谢！我... ...给您磕头了。”

　　哪里能让这比自己父亲还年长的老者连连给自己磕头啊？孟冬织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扶，笑道：“老伯伯这是做什么，这春林丫头我看着机灵，自是亏待不了她的。丫头现在小，等在孟宅历练几年，更是愈发可人了，到时候也不愿意服侍人了。”
　　老伯不知何意，只当是孟冬织嫌弃孙女跛脚的毛病，心中更是着急。心想钱少些也无妨，只愿丫头能够进了这孟宅，怎么也比跟着自己风餐露宿的强。

　　“老伯你还是签个活契吧，等这孩子长大了，还可以出去寻了好人家嫁了，不比一辈子服侍别人的强？”孟冬织抚了抚掌，接着又说道：“十年契约，还是两千文，不变，如何？只求这丫头勤快些，方不负了老伯一番苦心。”

　　老伯心中一喜，眼泪大把地掉，直到孙女用手来替他擦泪，才稍稍止住些，连连点头称是。
　　孟冬织笑道：“还哭什么，老伯好生将养，还指望着这丫头嫁人的一天哩！去外面签契领钱罢。”

　　老伯牵着孙女春林去福伯那里签了契，领了钱，抹着泪离开了。
　　福伯见这春林四肢瘦小，头发枯黄，面皮干燥，更显得两个黑眼睛滴溜溜地凸起来，不值得这三百斤米的价钱，心中不太喜欢。只是大姑娘要的人，他也不好多言。将老伯与女娃送出了当铺，告诉他们回去收拾告别一番，明日到西街孟宅报到。

　　孟冬织脸上蒙着雪白的绢布，瞧着福伯嗔怪的神色，不回他，只嘴角盈着笑，低头翻查账簿去。她看起账簿来，便入了神，看完了竟已经过了正午了，肚中咕咕作起来。

　　“大姑娘，老爷估计这时候您也不回去吃饭了，怕您受了饿，刚刚派了人送了些饭菜来。”
　　这正合了她的意，拍手叫好，赶忙叫了他摆开饭菜来。正准备吃着，才想起，问道：“福伯您也没吃吧？”

　　福伯脸上一笑，微微点了头。
　　“这饭菜我也动了筷，不好叫你再同吃。”孟冬织继续说道：“福伯先去那酒楼随便吃点，你回来后，再来守店，换这两个小伙儿再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