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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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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听听他的声音也可以。
她走到了院落里,给他拨电话。
提示音一声声地响,她从来没有觉得等待这么漫长过。
无人接听。但不再是无法接通了。
可她违背了父母,现在敢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是他给她的勇气。她不想就这么放弃,锲而不舍地接着打。
第二通,还是无人接听。
第三通:“嘟……嘟……”的声音响了十多秒,她正以为没了希望时,电话却突然被接通了。
她没抱太大期待,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拿下手机确认了一下是不是真的接通了,看到屏幕上的通话时长跳动着,她的心也跟着猛然跳动了起来。
那头的人等不及了,冷冷抛出两个字:“说话。”
朱菁把自己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塞进外套兜里,感觉到手心暖起来,她也暖暖地说了一声:“喂。”
他没有立刻回答,顿了片刻,回道:“嗯。”轻轻浅浅的一声,听不出情绪。
“你现在,在做什么呀?”她问。
“在做什么”,却是“我想你了”的含蓄说法,藏着她暧昧的少女心思,无法直言。
风生道:“……没做什么。”
她听了,一时没接话,余光里看见原本站在身后的一双男女已经一齐离开,女孩儿落后男人半步,手里捏着一片树叶,正埋着头偷偷地笑。
朱菁看着,还没想好要找什么话题再和风生聊下去,那头他却先开口了,是接着刚才的话题。
“刚醒过来,没什么事做。”是他察觉自己的回复太过生硬,于是又这么追着加了一句。
朱菁听着,“嗯”了一声,低低道:“我在后海,今天北京没下雪。”
“哦。”他说。
朱菁忙道:“还有好几天,总会下的,到时候我拍照给你看。”
风生听了,忽然笑起来:“垠安现在就在下雪。”言下之意自然是他已经看过了。
朱菁自讨了个没趣,有些窘迫,原本预备好的许多说辞都被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地憋得她脸红,尴尬地说了一句“也对”,又跟着笑了两声。
他那边却没声儿了。朱菁心里正七上八下,过了两秒,听见他漫不经心道:“天气预报说西城区傍晚有雪,应该也快了。”
朱菁一怔,可放眼望去,哪儿有雪,只有寒风在不住地呼啸着。
“一、二、三……”他突然开始数数,叫她,“小朱,抬头。”
朱菁闻言,愣愣地跟着照做,感觉鼻尖上一凉。
她伸手,在鼻尖上掂下一片晶状体,慢慢看它被自己的体温化作了水液。
不多时,小雪扑面而来。转眼间,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盖了朱菁满头满脸。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这句诗。
她在大雪中回神,急忙叫他的名字:“林风生。”
他答:“怎么了?”
太好了,他还在。
她莫名放下心来,有些兴奋地告诉他:“下雪了!”
他笑,像是没想到:“还真下了。”原本只是想逗她玩玩而已,可没想到,窗外竟真的下起了雪。
“真的下雪了!”她重复道,后知后觉地开始高兴,在雪里转起了圈,一个劲地夸他,“林风生,你怎么这么厉害呀,真的下雪了。”
他那边沉默了一瞬,被她的雀跃情绪感染了,声调微微上扬道:“你喜欢雪?”
“嗯……”她沉吟着,答道,“还算喜欢吧。”
若是换做平时,她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可今天不同。这场雪应着他的声音而下,来得太过浪漫,让她止不住地喜欢。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爱下雪的感觉。
北京的雪铺天盖地而来,落满地面和枝头,游客都在楼里,避开了这里,在屋檐下簇拥着看雪,也看见一个在大雪里给心上人打电话的羞怯女孩。
朱菁眼里是满色的白,发上的雪积得多了,簌簌往下落,眼睫上也覆了一层白,她不自觉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一句话脱口而出:
“林风生——你有女朋友吗?”
在这一刻,天地之间万籁俱寂,雪落声轻,朱菁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法收回,只能提着心等对方的回复。
时间仿佛被拉长,渐渐地,她又能听见人声和脚步声了,眼神却还像是被锁住了一样,一直盯着同一个地方看。她紧张到挪不开视线。
忽然听见水声。
是从她手机里传出来的。
风生的声音随之而来:“咖啡洒了,去洗了个手。”
他说:“刚才说什么?没听见。”
原来他没听见。他竟然没听见。
是错过了……
这么巧合。
朱菁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目光终于不再聚焦于一处,心里的情绪千丝万缕,失落和庆幸混杂在一处,复杂难明。
她既想他听见,又想他没听见。冲动都被耗尽,勇气重压心底,她竟然有些后怕。
还好他没听见。
不然……一定会拒绝她吧。
像她这么畏手畏脚的人,他那么随性恣意,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朱菁扯起嘴角笑了笑,轻声回他:“没什么。就是……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纪念品,我带回来。”
“没有。”他的声音拖长了一些,尾音懒懒的,倒像是没睡够,又困了。
“那我就随便买了。”朱菁说。
“随你。”他说。
“好。”朱菁望着天,等了两秒,才说,“……那我先挂了?”
他没答,她便等着,他也不说挂不挂电话,忽然问她:“雪景,好看吗?”
“好看。”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在雪中站得久了,渐渐感觉到冷,便往回走,走到主楼里,告诉他,“这里的雪是和垠安不太一样,嗯……要大很多。”
其实不止是大很多,还有那种转瞬之间掩埋天地的浩大感,十分慑人,能让人忘了世俗。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风生听着,问她:“还去不去故宫?”
朱菁愣了愣,说:“以前去过一次了。”所以不在她这次的计划里。
风生又问:“冬天去的?”
“不是。”她上次是夏天去的。
“那就再去一次。”风生说。
她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让她去,但还是点了头:“好。”他想让她去,那她就去。
“去看看雪景吧,明天。”他说完,竟像不确定似的,又加一句,“不要忘了。”
她笑:“又不是老年痴呆。”
“谁知道呢。”
半晌后,他回了这么一句。
年少时在远方看的一场雪,能记得多久?
今时今日,她跟他说过的话,几十年后,又还能记得起几句?
……谁知道呢。
风生看着手边未曾打倒过的咖啡,热气还腾腾往上冒着。
痞气爬上嘴角,他挑着眉梢笑了笑。
翌日,朱菁早早便出了门,如约往中轴线上赶。
中途转车时在公交上堵了好一会儿,等她终于跨进宫门,紫禁城已是人山人海。
雪映红墙、满覆梅花,在故宫向来是出了名的美景。不论本地的、外地的,下了雪都会有人想过来瞧上一瞧。
放眼望去,游客泰半都在拍照。
踩在石板上抬眼的瞬间,红的是花、是城墙,白的是雪、是汉白玉栏杆,看宫殿是景,看人也是景。
朱菁来时赶得心急,等真进了地方,却不自觉地就放慢了脚步。
往前踱着时,视线里一晃而过一张熟悉的面孔。夺目的唇色衬着素白的雪,不知哪一个更好看。
朱菁的瞳孔一缩,朝那边走了两步,待再要看,人却已经不见了。
应该是她看错了吧……她想。风生还在垠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看来,她是真的很想见他了。
朱菁的脸吹着冷风,却发着烫,一步步向着太和殿迈了过去。
人群熙熙攘攘,她到了殿门口便停下,没进去。
转身往外看,人头攒动,无数的脚印在雪地上落下又交错,人声和风雪声混合在一起,高高低低地起伏着,雪漫白头。
数百年紫禁城,红得典雅,立得端庄。
难怪风生一定要叫她来看一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朱菁存了照片,给他发去信息。
“我来了。很美。”
长发束在颈后,绕着前胸泻下来。她倚在殿门外,裹紧了肩上围巾,静静看雪。
几步之遥的地方,同样在太和殿外,一个气质沉郁内敛的男孩敛了眉,目光往下落,也在看这场雪。
中间隔着许多人,她和他,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短暂的一场因缘际会,他们身侧来来往往走过许多人,两人却一直没动,直到这场雪飘飘摇摇着,停了。
雪不再往下落,两人又同时挪动脚步,一人向里,一人向外,再次错开。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归是一起看完了这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