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徒不善》木耳甜橙

21、第二十一章

　　沅止心跳如击鼓般震动，掀唇欲语，却发现喉头干涩，怔怔睇入她眼中，竟是惧得不敢轻易出声。

　　‘仙人’两字好似嘲弄他昨日才下定的决心，尚不清楚她记起了哪些？愉快的亦或……苦痛的？

　　心底却默言：几百年的喜怒笑痴，你可记得许给我的承诺？可我希望你记起的又何止是几句承诺。

　　澧兰视线渐渐清晰，混沌的意识也缓缓回复，她眨眨眼：“阿止？”

　　沅止怔住，心情就像飞云坠地万里般，须臾陡起陡落，好不刺激。

　　澧兰终是清醒，方才许是逆着光，又都是月白裳，她还未脱离梦境，才会将徒儿错看成那个摘光她花的坏仙人，不禁好笑。

　　“笑什么？”沅止因她彻夜不归却睡在蟠尤洞穴中，心底本就压着火。又被她恍惚之言弄得一惊一乍，语气哪里会好。

　　澧兰未注意到他不愉的面色，撑坐起身，将梦中之事同他道明。

　　沅止听完稍稍放下心来，她尚且只记起同他初初相识的事。问道：“对过去的事完全记不起吗？”

　　“倒也不是，偶尔会闪现一两个画面，但又捕捉不清。当我想得太深时，内丹就会反应，就像十年前晕倒在院中那次。”

　　北霁帝君同她讲过，她曾因内丹破损而导致丧失过去的记忆，他用阵法护住她内丹才保住她修为。所以她的灵力因内丹被封印而无法完全调用。帝君也严肃叮嘱她，慎重强行调用灵力，以免破除阵法封印，恐会危机性命。

　　每当她对过去之事太执念，内丹便会攻击阵法，引发阵法对其反压制，导致腹部剧痛。

　　一想到那个仙人拔光她的花，她恼道：“等我有一日寻回所有记忆，看清楚了他的样子，我定要……”

　　定要剪光他头发……这句话她愣是吞进肚子，没底气说出来。当初仙人就强得可怕，一根手指能弹死百余个她。如今过了几千年，他的修为又岂是她所能及的。这般想来，还是别遇见的好。

　　沅止眉尾一挑：“你定要怎样？”

　　澧兰语调一转，恳切道：“定是要答谢他当年赠予我灵力让我顺利化形的恩情。” 在徒儿面前得向善引导，报复心这种念头是不该有的。

　　下床整理一番，她遂将昨晚同蟠尤处理的事同沅止说明。

　　这几年，鹿山总有失踪的精怪。因精怪偶有争斗，也因有些精怪作恶闹事，在下界被捕杀也是正常，所以一开始蟠尤没太在意。

　　前几日，有一鹿精找到蟠尤哭诉，说她同丈夫回鹿山时，在山脚仙障外被几名修仙者追杀。她丈夫为了护她逃跑，被那些修仙者将内丹生挖出来。

　　鹿精夫妻只是偶尔会下界买些物什，每日潜心修炼，从未作恶，且如今仙界有不成文规定，从善精怪不予绞杀，他们又怎会遭到仙界之人追杀。

　　是以，昨日澧兰同蟠尤走访了鹿山的精怪，事实令他们大为震惊。这些年失踪的精怪二十有余，虽有作恶害人的，但大多是善念修行的精怪。却有个共同点，皆被取了内丹。

　　残杀仙山潜心修炼的精怪且取其内丹，这可不是小事，澧兰本欲上报天庭，请求天帝指派仙官去往仙界调查，哪知蟠尤却摇头直叹。

　　说像鹿山和松萝山这等偏远的小仙山，在天界顶多算得上半个仙山，只要仙山灵脉未损，天庭便是不闻不问、任其发展。且天庭认为这些与下界接壤的小仙山精怪无仙者引导和管理，良莠不齐、善恶不分，等同妖物。

　　何况，无凭无据又怎能上报。

　　澧兰惊诧不解，无论哪里的精怪皆由仙山灵力而孕生，都有机会飞升成仙。如何要视作三六九等。

　　蟠尤却是哀叹：“天界施以善法时，福不至此，天庭施以惩戒时，祸无不至。如何是我们这些小神仙能做主的？”

　　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暗中调查，寻到证据后上报天庭。

　　将来龙去脉说完，澧兰便让沅止暂先回去，她还得同蟠尤去一趟仙界查访。

　　沅止却一步挡在她面前，止住了她脚步。他如今比她高许多，逆光下几乎将她完全罩入阴影，生出无形的压迫感。

　　沅止见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眉头不悦地蹙了蹙，咄咄问道：“明明可以回松萝山，为何不回去歇息，非得在这过夜？今日你同他去仙界，又要几时才回？难道还得住在这儿不成？”

　　澧兰瞧不出他暗影下的神色，但他语气明显在生气，难道他一直在等她？
　　“你彻夜未睡？所以才跑来寻为师？”

　　“对！我彻夜担忧，时时挂念，怕你出事，心里忐忑又如何睡得着？”他声音愈冷：“师父倒是轻轻松松让兀桑他们传话于我，又安安心心在这儿睡着。”三分埋怨，七分指责。

　　澧兰被他突来的怒意怔得语塞，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同她发火。但他话语里惦记的都是她的安危，心急之下才会发了脾气吧。

　　澧兰上前轻握他手臂，耐心解释：“来这儿歇息是因为天色快明，也方便同土地神去仙界，不用来回折腾。为师本只打算小酣片刻，哪知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但为师修为不低，日后就算回得晚，你且安心就是，无需过于忧虑，这方圆几座仙山的精怪伤不到为师。”

　　沅止顺势将她软手纳入掌心，不留间隙。紧睇她：“日后巡山便由我陪你去吧。”

　　如此徒儿不会再担忧，澧兰点头应下。

　　“也别再轻易去他人屋中过夜。”他话语严肃，今日生气便是此因，怎能毫无防备在其他男子洞穴睡着。

　　待她应下，他又追道：“仙界调查一事，也是由我陪你去。”

　　此事澧兰没再同意：“昨晚为师已经同土地神商议好了，且此事发生在鹿山，他也是义不容辞提出去调查，不可这般贸然撇下他。”

　　沅止未言，牵着她走出屋子，在大堂见到整装待发的蟠尤。

　　沅止上前行了礼，蔼然和气道：“土地神既然今日有事不能前往仙界，那便我来代劳与师父去调查一番。”

　　蟠尤茫然不解地望着他，今日的事不就是前往仙界吗？他还能其他的事？

　　澧兰也是不解：“土地神今日临时有事吗？”

　　蟠尤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幡然了悟。忙换上个愧意为难的表情同她做了一番解释，说自己确实临时有事。

　　直到他们离开，蟠尤紧张的面色才渐渐弛缓，神君这徒儿委实惹不起，把她护得太紧了些吧？生怕别人会将他师父夺走似的……

　　忽而，他脑闪灵光，一拍大腿：“哎呀，他是恋慕自己师父了！”十足笃定的口吻。
　　***
　　去阜兆城前，沅止建议易容，毕竟他们之前去过一趟，且那日闹了不小风波，就怕有心人士记得他们模样。

　　澧兰觉得甚有道理，便捻诀幻成一中年男子容貌。玄色衣袍，腰佩秋黄龙泉剑。
　　她颠了颠衣袖，捋捋胡子，清咳两声：“为师这般可好？”样貌端正，声音浑厚有力。

　　沅止忍俊，语意不明：“安全得很，也放心得很。”

　　说罢，他捻诀一变，比澧兰此刻的中年男子还要高出两寸。二十成年模样，玄色衣袍，腰佩木剑。虽无他原身貌美，倒也是眉目舒朗、相貌堂堂。

　　打听消息自然得去最热闹之地，两人穿街走巷，寻到一家镶金盖银、门庭若市的酒楼。

　　好在大堂还有空桌。落座后，点上几碟小菜，一壶龙井，两人一边吃着一边施法细听大厅众人的谈话。

　　不多会儿，便听到了关键。

　　酒楼二楼东侧位置，挨着栏杆的一桌，有两身着墨绿长裳的男子窃窃私语。

　　稍粗的声音长得圆润，说道：“听说六曷楼前段时日收获了两颗千年修为的内丹。”

　　稍尖的声音有些消瘦，说道：“千年的内丹不是谁都能吸纳的啊。”

　　“可不是嘛，但是修为高的人也不在少数。”

　　瘦子把声音压很低：“之前的内丹快融合完了，要不今晚在去六曷楼看看？”

　　“正有此意，酉时西郊廊桥下。”

　　澧兰静默许久，她是初次听到融合内丹这个说法。内丹乃修炼者的灵力所在，融合内丹应是相当于吸取灵力而速涨修为？此方法即便可行，也甚是残忍狠绝。通过残杀其他族类获取内丹，再用此内丹来交易，十足带血的买卖。

　　修仙者已经腐烂溃败到如此境地了吗。也不知是一两家仙门如此，还是整个阜兆城皆是如此，亦或是整个仙界？

　　澧兰越发不敢深思，真是心寒胆战。

　　一旁的沅止面色沉峻，倘若他猜测无误，十年前无玡村那几个妄想贪图捷径的鬼修，应当就从仙界买来外族内丹。

　　六千年前，融合内丹进行修炼不过是一家仙门的秘术，而那仙门早被屠尽，秘术当是传不出去，如今却遍及众多修仙者。

　　但那仙门有一个活口，便是当年下界历劫的长生帝君。现下他更能断定，长生帝君定化身在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