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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寡妇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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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成县的版图给梅一棠递了过去,她打开一看,发现这图画得太过粗糙。不仅许多地名并没有标注进去,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零零散散几条曲线表示河流,画圈处便是有人居住之地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了解了个大概,知道这安成县北边堵着座王屋山,从东至西横穿了条藕沙河,南面临着,地理位置倒也不赖。
只不过,问题就出在这北边的王屋山。与安成县一山相隔的是文毕县,这文毕县是通往北地的必经之路。而王屋山,又是安成县连通文毕县的唯一通道。大雪一下,山路堵塞,北边是去不了的,那蓝及呈传来的书信也要耽搁了。
更为致命的是,这雪三月初才会开始融化。且王屋山山脚下住了许多户人家,恰好旁边又蜿蜒流淌了条大河,冬日水面结冰,本无大碍。可等春暖破冰之时,河水暴涨,定要殃及周遭百姓。尤其今年雪势甚大,春洪是免不了的了。
梅一棠立于桌前,头顶上“明镜高悬”四字牌匾静静挂着,底下几人大眼瞪小眼,等着梅一棠说话。
梅一棠指着一处空白问道:“这地方怎么没有标地名?”指着的正是王屋山旁边的一处村庄。
然而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无人回答。
“那块地方已经没人住了。”一旁忽然有衙役出声道。
梅一棠听着这声音有些陌生,抬头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见那衙役面相普通,看上去本本分分的。
“哦?为何?”梅一棠放下手中图帛,走到他跟前仔细打量他。
衙役微微垂下头去,缓缓道:“那地方本叫方家庄,住了有十多口人家。前县太爷说北地战事紧,要征兵,就将方家庄的男人都押去充军了。北边的战争失利,损失好多兵马,方家庄的人也没一个幸存的。”
梅一棠怔了怔,想起她出嫁之时,北地正战事紧张。那时候听人说皇上打了场十分惨烈的败战回来,心情很不好,差点儿将寝宫烧了。当然,这都是听人说的,不知道真假。可败战是有的,莫非,他说的便是那时候的事?
“可是五个月前的那场败战?”梅一棠试探着问道。
“正是。”衙役点头道。
梅一棠叹了口气,那场败战确实消磨了夏朝的锐气,外夷愈发猖狂,如今夏朝被逼得进退维艰,只好继续与他们搅和着这趟浑水。北边缠着几个虎视眈眈的蛮夷之国,西南又沦陷为一片混乱之地,这夏朝隐约现出了些风雨飘摇的影子。
梅一棠决定,视察的第一个地方,便是那个在地图上没了名的方家庄。
当天下午,一行人便趁着雪停,来到了王屋山旁边那村庄。然而令梅一棠惊讶的是,这里不但有人居住,而且还住着不少人。不过梅一棠也发现,这儿住着的都是些女人,并没有看见男人出没。
见陌生人到来,村庄里的人齐齐戒备起来,纷纷用犀利的目光打量他们。有人甚至直接躲进院中,拴了门。
梅一棠众人尴尬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那个衙役站出来解了围。他操着一口顺溜的安成县土话,跟那些人解释了他们的来历,这才让她们放下警备,招呼梅一棠进来。
梅一棠去的那家住着的是这村里的大姐头,人称强二嫂,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她男人就是被征去充军战死沙场的人之一,留下家中一老一少和一娇妻。他家的女儿才七岁半,正在后院劈柴。拉来见过众人后,便又懂事地跑回去劈柴了。
强二嫂有张干净清秀的脸,很和善,很容易让人记住她的样貌。性情也是出了名的好,做事有分寸,有条理。而且祖上出了个秀才,算和文人沾了点边儿,是村中为数不多的能识字的人。
强二嫂给各位泡了茶后,又笑着给众人端来些粗饼充饥,口中说道:“原来是官老爷!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出笑话了。”
她还十分擅长察言观色,见一群人簇拥着梅一棠,断定她是这儿最大的,便亲自双手递上一杯热茶,道:“官老爷,您慢用。”
梅一棠微微一笑,道:“谢谢。”接过茶杯,回以礼节。
“我们这穷,也没什么好招待各位官老爷的……”强二嫂讪讪笑了笑。
梅一棠看了眼这破落的房屋,知道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家徒四壁,两面寒窗,穷酸气息扑面而来。
“这儿先前可是叫方家庄?”梅一棠问道。
强二嫂甩了甩帕子,回道:“嗨,现在别人都管我们这叫寡妇村了,哪里还有什么方家庄。”说着叹了口气,搓了搓细瘦的手。
梅一棠看见她那双手十分苍老,起了不少厚茧,一看就知道天天都干着重活。她又问:“方家莫不是断后了?”
“可不是嘛,不然这儿哪能叫寡妇村呢?”强二嫂说起这个,眼中便有些飘忽了,她道,“当初官老爷来过一场,说要把这儿的男人都带去充军,连男娃娃也要。凡是满五岁的男娃娃都被带走了,说是征去做些杂活,现在也没见回来。那些刚出生还在喂奶的,有的被人偷走卖了,有的被冻死了,有的被饿死了。这方家啊,就剩两个男娃了。然而老天爷没眼,前些天下大雪又冻死一个,还有一个调皮掉进冰窟窿淹死了。现在,整个方家是没男娃娃了。”
梅一棠心里头有点犯难,这寡妇村该怎么处理才好呢?她瞅了眼旁边的李苦则,却见他依然是老面孔,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眼下,梅一棠心里没主意,便只好暂时搁一边,继续询问这里的情况:“这里总共有多少人?”
强二嫂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拧着眉头道:“二十三人。”人还挺多的。
梅一棠又问了:“你们冬天储的粮食可够?”
强二嫂这次脸色凝重起来了,她道:“大人,不瞒您说,我们这儿最不缺的就是粮食。我有件事一直想说……您是新来的县令爷吧?”
梅一棠点了点头,强二嫂这才舒了口气接着道:“您不知道,去年的那时候,差不多是五六月吧,打文毕县来了几辆车。车上运的都是些粮食,用稻草盖着。他们打王屋山经过,不知道怎么的,被人一群黑衣人埋伏了。两队人马打了起来,最后两败俱伤,没留下一个活口。我们村和隔壁赵家村离得近,便白白捡了个便宜,将那几车粮食偷偷运了回来。两村的人各自分了粮食藏在各家的地窖中。”
“哦?那可能是官粮,私藏官粮可是要掉脑袋的。”梅一棠道。
强二嫂到底是个平民百姓,听她这么一说,立马扑腾一声就跪地下了,连忙道:“大人,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您听我说完。”
“你说。”梅一棠也不过就是吓吓她,并没有真的想把她抓起来送牢里。
“后来我们这儿的男人就将那些车烧毁了,不想被人知道。可谁也没料到,才过几天就出大事了。赵家村有人吃了那米粮后,口吐白沫,中毒身亡了。就这么一两天,赵家村就接连死了十多个人,都是吃了那米中毒的。幸好我们分的大半部分米都受了潮,还晾在外头,没来得及吃。听说那米有毒,我们都不敢吃,就将米藏在地窖中没拿出来过。”强二嫂说完,又连连磕了三个头,像是在求饶。
梅一棠道:“起来吧,带我去见见那米。”
“是。”强二嫂站了起来,攥了攥帕子道,“就在后院地窖中。”
梅一棠众人便跟着她往后院去。
后院不大不小,地面铺了厚厚的雪。强二嫂拿了铁铲铲出了一条路来,接着又将一扎干柴搬到旁边。这时,众人才看见那所谓的地窖,便是被一层木板盖着的一个井。井口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一人进出。井边挂了个破木桶,井里有几块大石搭成的楼梯。
强二嫂率先跳了下去,梅一棠紧随其后,一行人陆陆续续也跳了下去。出乎梅一棠意料之外的是,这地窖里却也并非黑漆漆一片,而是带着隐隐淡绿幽光。她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地窖里摆了好几块夜明石,正散发着微光。
梅一棠又想起来,先前读安成县的县志,里头说安成县盛产夜明珠,果不其然。看样子这夜明珠在这儿并非宝物,倒有些不值钱了。
到了那米缸前,梅一棠见到了那据说有毒的米粮。
她掬了一把放在鼻前闻了闻,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又深深吸了几口气,随后皱起眉头道:“这气味好熟悉啊。”她好像哪闻过。
梅一棠又来回嗅了嗅,忽地脑海中灵光一现,道:“我知道了。”
这气味和她进棺材前喝的毒酒气味一模一样,就是那种毒没错了。
这时,梅一棠走到万泉身侧,低声在他耳边道:“万泉,你今夜传信给蓝及呈,问他我之前中的毒是什么毒。”
“大人,您知道什么了?这米是不是有毒?”强二嫂好奇道。
梅一棠点了点头,又道:“这米你先存着,切不可食用,有剧毒。”
强二嫂听了,顿时一阵恶寒,将那米缸用木板压住了,好似生怕那毒会传染似的。
梅一棠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慌乱的动作,轻轻摇头。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这毒竟然和她之前中的毒一样,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其中有某种联系呢?
“大人,该走了。”一旁的强二嫂好似恨不得立即离开这里似的,忙催促着落后的梅一棠。
梅一棠回过神来,连忙跟上脚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