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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雪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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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刮了一整夜,翌日清晨,梅一棠爬起来的时候,只能望见窗子上都结了冰花,外头一片白茫茫。
天气依然冷的彻骨,连被窝都透着冰凉。梅一棠坐在床头呵气,身子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雪下得可真大呀!”外头有丫鬟路过说道,语气满是惊讶。
梅一棠裹着裘衣出门,好奇地张望一眼,却是有些吃惊。这雪怎叫大,那是有些过于大了。厚厚的积雪将整个屋顶都压垮了,那边的树也倒的倒,折的折,枯枝落了一地,满目惨象。路面的积雪更是严重,一脚踩下去能淹到人腰。整个房屋都差些儿看不见了。
这不,一大早宅子里的人便忙活开了,都在铲雪。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忙着清理积雪。
正当梅一棠站着发呆之际,一旁走来个丫鬟,有礼道:“知县大人,老爷请您到正厅一叙。”
梅一棠闻声回头,又看了一眼雪花,便跟在她身后去了。
到了正厅,却见李苦则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他一上来,第一句话便是:“昨夜睡得可好?”
梅一棠笑着点头:“很好,劳烦您费心了。”
李苦则扬声一笑道:“大人,请。”给她让开位子上坐。
梅一棠坐下了,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滚烫,显是刚端上来不久。浓浓的水烟冒腾,她轻轻扣了扣杯盖,出声道:“这雪下得有些大了。”
李苦则点头,道:“是啊,还真是罕见,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这时,外头上来一仆人,手上捧着一包袱。他将包袱恭恭敬敬放在梅一棠身边的桌上,垂首缓步退下了。
“这是……”梅一棠看了看那包袱,伸手去解。却见里头只有一件官服,还有官照和敕牒。
“大人,这是官服和印信文书。按照以往的规矩,本是要行接印之礼的,但是由于安成县情况特殊,仪式就免了。”李苦则解释道,“今日便带你去见见原来的知县大人,顺便考察考察民情。”
梅一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摸了摸那官照,不由得叹了口气。
雪还是窸窸窣窣下个没停,天上洋洋洒洒飘着鹅毛,地上的行人在雪地里举步维艰。
梅一棠一行人正走在大街上,行人寥寥。李苦则跟在她身侧,万泉跟在另一侧,正帮她撑着伞。前头是几个护卫,正到处踩雪给他们探路,免得脚下不踏实陷下身子去。
一路艰难行至府衙,才发现这衙门外站了许多人,都是些衣衫褴褛的老百姓。他们一见到梅一棠,立即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县太爷,总算是盼着你来了!”
“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做主啊!”
“太老爷,快救救我们吧,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将梅一棠众人淹没了,几个人甚至上前来捉住梅一棠的袖子,不放她走。
一旁的万泉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道:“吵什么吵什么?安静下来,说说怎么回事。”
他这一嗓子怒吼,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
人群中走上来一个人,头发花白,胡子乱颤,撑着拐杖,一身破旧布衣裹着瘦小的胳膊细腿,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落魄。尤其是他驼着背,身形矮小。若不是他走上前来,还真不知人群中藏了这么一个小老头。
老头走到梅一棠跟前,行了个大礼。他这一跪,眼中冒出泪花来,说道:“大人啊,您可总算来了啊!”
雪地冰凉,梅一棠慌忙扶他起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哎……”老头长叹一声,双唇颤抖,似是有难言之隐,“大人啊,我们村这个冬天怕是过不去喽!”
“怎么了?”梅一棠十分好奇。
老头又道:“前些天打南边来了几个人,将我们村里的米都抢走了。今年本就收成不好,这几天又连着下这么大的雪,我们连野菜根都挖不到,已经饿死好几个人了。”说完又是一声叹气。
梅一棠便问了:“那群人是什么来头?”
老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听他们的口音像是南边来的。”
梅一棠皱了皱眉头,扭头问道:“可否从县衙里的粮仓分几袋米给他们?”她问的是李苦则。
李苦则轻轻摇头道:“自打县令不管事以来,这县衙的粮仓就是空的。”
梅一棠发现,这安成县比她想象中还要难打理。且不管那群作恶的人是谁,单单这粮食问题就难以解决。
听李苦则之前有说过,今年西南地区闹虫灾,收成不好。宛州的南境尤甚,据说因为饥荒死了许多人。逃荒的人打南往北走,直逼安成县。安成县算是受灾最小的地方了,粮食还算富足,倒没有引起大的动乱。
不过话又说回来,粮仓是空的,那怎么养活这一群官衙?
李苦则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这县令大人已经不管事了,官府上下已经没几个人了。”
梅一棠听了,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起李苦则说的话来。他说本应该行接任之礼的,结果怕是因为官府都没人了吧,所以才免去了。
这么说来,这安成县虽然有个县令,但其实也算不得县令了。整个县城是陷于无人管辖的状态,连官员都得重新招募了。她这一来,表面上接了个烂摊子,但实则也是争夺了一个掌控实权的机会。所以,蓝及呈是这么打算的吗?
梅一棠若有所思,随即便道:“传令下去,县衙招人。上交一小斗米者,可任皂班,征二十名;上交一斗米者,可任捕快,征二十名;上交两斗米者,可任民状,征一十五名。”
告示一贴,铜锣一敲,挨家挨户都知道了。听说交粮能当官,大伙儿都乐坏了,都抢着要上交粮食。
当天下午,县衙门口挤满了人,都带着米来的。红纸黑字,画押给牙牌,热闹得不行。不一会儿就集满了一大缸白米,端端正正摆在县衙门口。
梅一棠又吩咐人将那大缸米用麻袋给人分了,一人背着一袋子米回家。身体弱的背不动的,就让人用驴车载过去。最后那一群人都乐呵呵领着米回家了,原先的丧气一扫而光。
“新来的县令是个好人啊。”梅一棠冷不防听到一声夸奖,暗地里笑了笑,不作声。
这事是解决了,但县衙里的粮仓还是空的。在这饥寒的冬日,粮食又十分匮缺,想必也是无法纳粮了,便暂时只好搁浅,从长计议。
梅一棠还在思索着怎么挽救这粮仓的事时,县衙外来了顶轿子,颠儿颠儿好像很沉。李苦则连忙走上前几步,对两旁的人使了使脸色,当即有人上去站在了轿子旁。
有人撩起了帘子,梅一棠顺势望去,只见里边坐着个人,一身肥肉,胖得已经快要将衣裳崩开了。圆嘟嘟的脸上一双小眼眯成缝,两只如来大耳更是娇嫩欲滴,红唇一张,流出哈喇子来。一只肥手上拿着只糖葫芦,另一手攥着块脏兮兮的帕子,正盯着梅一棠傻笑。
梅一棠一阵恶寒,连忙收回视线,问李苦则道:“这是何人?”
李苦则微微一笑,道:“正是县令大人。”
梅一棠陡然一愣,回头又看了眼那一脸傻气的胖子,难以置信。
李苦则却悠悠漫步到轿子前,用逗小孩的口吻道:“县令大人,最近过得可好?”
那胖子嘿嘿傻笑着,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只吵着闹着说:“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这哪里是个县令,是个十足的傻子还差不多。
李苦则又笑了笑,继续问道:“月姑娘伺候的可好?”
听见“月姑娘”这三个字,那胖子陡然色变,面露惊惶,忽地就嚅嚅不做声了。
梅一棠是看明白了,敢情这县令是用美人计给拿下的。县令成现在这模样,怕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有许多天了。这算盘早就打好了,安成县的县令迟早要易主。
“知县大人,您看现在该怎么办?”李苦则忽然悠悠问道,拿眼瞅梅一棠。
梅一棠一时间有些尴尬。这是什么意思,让她处理?这不是为难她吗?她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李苦则便道:“这次你该相信了吧。”
梅一棠在心中默默应了声“是”,她相信了,这县丞和县令没什么区别。安成县的县令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傻子,管不了事,所以一切都由她处理。她是个真正的县令。
“你们好好照顾县令大人,县令身子不好,不要让他到处跑。”李苦则吩咐道,那轿夫点了点头,将帘子拉下去了。一帘之隔,梅一棠知道,这怕是她见这县令的最后一面了。
轿子一颠一颠远去,在拐角处消失不见了。梅一棠这才收回目光,轻轻摇头。
李苦则在一旁道:“知县大人,现在这安成县可就是你的地盘了。你要怎么做,可都由你说了算。”
梅一棠回道:“师爷可有什么打算?”她也自觉地换了称呼。
“这烂摊子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了。”李苦则长长吁了一口气,望着远方,深思飘渺道,“今年的雪下得有些过火了。”
梅一棠这才反应过来,她就这么在衙门前站了几个时辰,一旁的万泉帮她撑伞,肩头落满了雪花。这雪还在下,不大不小,丝毫不见停。
大雪一下,这路便堵塞了。大雪一融,春洪便要开了。这雪下得不是时候。
梅一棠迈开脚步朝里走,边走边道:“给我看看这安成县的地图吧。”
“大人,这边请。”李苦则走前去带路,这县衙他是最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