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蜜腹剑》虚花

9、[卷一]七章

　　一个时辰之后。

　　袁玖站在一众紫蓝色番莲之中，看着眼前盘踞在石头上的那株独树一帜、鲜艳如火的艳丽番莲。

　　这朵番莲便是今生孕育他的母体。

　　适才与陆千臻所说只有一句是假。

　　花妖确有其事，但其成妖却是为了孕育他，所以只做了短短一年的妖就变回了原型，故而她是没有姓名的，自然也不姓袁。

　　而袁玖知道，番莲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在天道压制下，艰难存活了快两千年，已然耗尽了她剩余的生命。

　　至于袁玖这个名字，乃是这株番莲所取，据说是他前世的本名。

　　不过季老头曾说从古至今，两千多年，除了这株番莲所说之外，袁玖这个名字从未有出现过，便连季连歌的手记中都未有记载。

　　所以袁玖到底是不是前世的本名，他也无从知晓，而昙华魔尊的本名从未被任何典籍记载之事倒是透着点古怪。

　　且，据说这株番莲，乃是魔尊亲手种下，专门用来两千年后为自己塑造躯体用的，算是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罢，若当时能够成功，想必这株番莲也用不上了。

　　袁玖垂下眼帘，身后陆千臻正一袭白衣立在满地番莲之中。

　　他侧身看向陆千臻，挑眉道：“元青道友怎的离我这么远？”

　　陆千臻对上袁玖的视线，语气平平的道：“我以为，袁少主不怎么想让我靠近。”

　　“其实我适才只是有些生气你怀疑我罢了。”袁玖说道此处，倏然一笑：“然我静静想来，你会怀疑我也很正常，若是有人突然与我说喜欢，我定也认为他图谋不轨。”

　　“只是元青下次若真遇上不怀好意的人，可莫要再这样了，否则若其恼羞成怒总归是不太好。”袁玖又道。

　　陆千臻一双狭长的眼瞧着他，印入眼帘的是袁玖隐带笑意的双目，恍若似有柔光流泄其中。

　　他心中犹疑，难不成真的是他疑心太重？陆千臻不由若有所思。

　　确实，袁玖来绝灵涯的目的即以清楚，他带自己来绝灵涯也可说是误打误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至于其他种种也都可以用情根深种来解释，但是偏偏……他陆千臻，就是不信。

　　要说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倒不如说其有所图谋，心怀不轨。

　　陆千臻缓步向袁玖走近，待走到袁玖身前时，状似认认真真的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直视袁玖双目，坦然道：“可我与你接触了这几个时辰，倒是觉得袁少主极为符合这八字。”

　　“是吗？”袁玖挑眉一笑，不耻下问：“那不知元青道友说的乃是哪种不怀好意、图谋不轨？”

　　“……”陆千臻闻之一时无言以对。

　　半晌，才眉心微皱，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袁少主的脸皮之厚实是让我自愧不如。”

　　言罢，陆千臻眸光一闪，视线掠过袁玖落在那番莲之上：“只是，令尊为妖之事，如此轻易便说出口，袁少主便不怕我透露出去么？”

　　“既然元青称我一声少主，就该知道我绝不会被人捏住什么把柄。”袁玖摇头失笑，随即面含深意的道：“你可知为何这些年没有一个妖族现世？而众修又为何都对世上无妖而深信不疑？”

　　陆千臻：“为何？”

　　外界流传甚广的便是说现如今妖灵之气少之又少，而妖若要成形，却难上加难，如此自然就罕有妖在世了。

　　只被锁在百觐塔里几千年的那位除外，然而大多数修士对此说法却多是嗤之以鼻。

　　概因妖灵之气虽在外界无了蹤影，但是在一些秘境小世界中仍旧盎然充沛，可也不见有妖诞生，便连其中原本开了智的妖也不知为何逐渐回复蒙昧。

　　而那些无缘无故便变回原形的妖族更是不尽其数，正所谓植株有灵而为精，兽类开智即为怪，这便是妖。

　　不过听袁玖的意思，竟还有别的说法？在他心中疑惑之时，就见袁玖敲了敲手中折扇，意味深长的道：“世间千万种说法，归纳起来不过是天道不允这四字而已。”

　　天道不允？陆千臻细细咀嚼这四字，瞧着那株已然变回原形的番莲。

　　这朵番莲看起来除了颜色大小之外，其实与周边植物无甚不同之处。

　　然而，凡精者，若不做掩饰，周身便会有一股清气缭绕，在修士眼中就如同是天上明月般皎洁不可忽视，即使化为原形也是如此。

　　“不过，虽天道不允，总还是有那一线生机的，不然她也化不了形。”袁玖叹了口气：“只是……若是这般，倒是还不如永不开智、永不化形了。”

　　陆千臻闻听却是有些奇异：“原来袁少主是这种想法吗？”

　　原本在陆千臻看来，袁玖所作所为，却不像是会说出这话来的人。

　　“修炼不知多久才得以化形成妖，因这种原由而被打回原形，未免太过惆怅。”袁玖笑了笑：“难道元青不这么觉得么？”

　　“只是惆怅？”陆千臻忽而哑然：“看不出袁少主竟是这样豁达的一个人。”

　　袁玖低头失笑：“我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说罢，袁玖复又续道：“可我说起妖族，便又不免想到我等人族的先天体质，生来资质逆天，却从未有哪怕一人可得善终、可与飞升，然却仍旧为众多修士所追捧忌恨。”

　　袁玖装模作样，语气极为惋惜：“两相对比之下，却也不知到底是哪一种更为悲凉。”

　　说到此处，袁玖摇了摇紫金扇，上挑的柳叶眼含满笑意的望向陆千臻狭长的眸中，心下不怀好意，面上笑意盈盈：“元青，你道是否？”

　　陆千臻神情闲适，语气悠悠：“修者，不可飞升又何谈善终？我倒是不觉有何悲凉可言。”

　　袁玖看着陆千臻半晌，而后刷的一声将折扇打开，缓缓扇了一扇，忽然轻笑出声，眸光一转，旋身继续向前走去。

　　河中有两尾大鱼嬉戏游过，风中隐可听闻金玉之叶叮铃作响，陆千臻双眸微狭，只听袁玖突发奇想，洒然笑道：“元青道友，我等虽已辟谷，然口腹之慾仍在，适才我观河中有鱼，不若随我去抓上两条？”

　　陆千臻不置可否，不一会儿，袁玖蹲在清河边，一动不动。

　　陆千臻踱步上前，看看清河，看看袁玖：“袁少主这是？”抓鱼？

　　袁玖挥了挥手中折扇，道：“我打算等鱼游过来之后便用扇子将它插上来。”

　　说着，袁玖又摇了摇头，道：“幸亏我当时并未将扇子收起来，不然现在可不知道要用甚么来抓鱼了。”

　　陆千臻默然无语，插鱼用扇子？

　　袁玖笑道：“你可不要小看这把扇子，它可是极锋利的。”

　　陆千臻挑眉，他看着蹲在地上的袁玖，嘴边似有笑意若有若无：“那我便等着吃袁少主插上来的鱼了。”

　　“那你等着吧。”袁玖道。

　　杀人他在行，想必杀鱼也不在话下，片刻之后，有一条大鱼无知无觉的游到了清河边上，袁玖盯着它，眼眸微眯，其手上折扇微微展开，在水光之下闪烁出尖锐的利芒。

　　只见眨眼之间，袁玖手中折扇往水下一插，然而下一瞬，袁玖只觉得有一股庞大的力量自大鱼身上传来，猝不及防之下，就要被拖入水中。

　　这一切如电光火石般迅疾，陆千臻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抓住了袁玖的肩膀，然而未作准备之下，便连他也抵挡不住。

　　于是，便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陆千臻亦被袁玖带入水中。

　　霎时，两人的衣衫便上上下下的被湿了个透。

　　袁玖被呛的直咳嗽，待他做起身来，伸手往脸上一抹，睁眼就见一旁陆千臻也泡在了水里，正刚刚从水里露出头来。

　　这水清澈见底，却也不深，只堪堪到他胸口处，但陆千臻却不同，他本来就矮了袁玖半个头，此时坐在水里，清水荡漾间，便只露了个脑袋在水面上。

　　可看着陆千臻这狼狈模样，袁玖便不由忍俊不禁：“看来这绝灵地里的鱼儿也不简单啊。”

　　谁成想，就这一条普通的大鱼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未曾想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被鱼给拖下水。”陆千臻一听袁玖那笑言也不由觉得心中好笑：“袁少主可还要抓鱼否？”

　　袁玖站起上来，带起一大片的水花，他走上岸边仰倒在地，向陆千臻摆了摆手，哑然失笑道：“不抓了，不抓了。万万没想到，没了修为，我竟连两条鱼也抓不到了。”

　　陆千臻看他一身湿淋淋，摇了摇头，淡笑道：“那便换我来抓吧。”说着，他站起身来向袁玖伸出一只手：“扇子借我一用。”

　　袁玖挑眉，陆千臻无奈道：“你不是说扇子很锋利吗？”

　　袁玖勾唇一笑：“我的扇子从不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