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丝暮·璇玑篇》阜罗特髻

10、惊天变 玉连环

　　月娥见她衣衫破烂不堪，身上多处伤痕累累，左臂上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知是遇上猛兽了。又见身旁的褐色死蛇，于是赶忙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衫将她的脚踝近心处扎紧，减慢血液流动。总算崔兰昕及时替自己封住了穴道，月娥才有时间就近找到蛇药，然后将她抱到近旁的一条小溪边，用匕首在伤口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十字，将毒血慢慢挤出，然后在再敷上蛇药。

　　过了许久，崔兰昕才慢慢醒转。月娥一边用随身带着的伤药替她包扎，一边皱眉道：“你怎么会跑到寒霜降来？你可知这里是山地之阴，寒气大盛，有很多毒物出没。”

　　几天前月娥便提醒自己不要进入密林，但是自己自恃身手已经小有所成便一意孤行，如今月娥问起崔兰昕内心着实后悔，唯有垂下眼脸默默不语。
　　月娥见她这幅惨状也不忍过于苛责，于是从怀中拿出一些干粮道：“吃吧，吃完了姐姐送你回宫里。”

　　崔兰昕一路只是用些药草充饥，接连的追跑奔波早就饥肠辘辘，接过干粮时不由得含泪嗫嚅道：“月娥姐姐，对不起！都是兰儿不好！让你操心了………”

　　月娥叹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只见草丛后远远传来细微的声音。月娥止住了说话，以食指压唇示意崔兰昕不要出声。崔兰昕点了点头，同月娥一起屏息倾听。那声音约莫在三十米之外，本来此时将近立秋天气干燥，一般人踩到枯草之上定会响声极大，但是那响声极为细小且细碎，若不是耳力灵敏根本不能察觉，像是有一群武艺精深之人经过。

　　待脚步声渐远，月娥对崔兰昕道：“姐姐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兰儿你呆在这儿千万不要走开！等姐姐回来！
　　崔兰昕急道：“姐姐，那些恐怕有十几个人，而且武艺高强啊！”

　　月娥一笑：“一共是十九个人，放心吧，姐姐不会有事的。”说完转身跃起，几个起落便已经不见人影。

　　崔兰昕便听从月娥的话在原地等待，远处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让崔兰昕心中更是焦急，偏偏又不能离开，就这样在溪边的草丛中趴了许久，天色越发黑了，仍旧不见月娥回来。崔兰昕更是有些害怕，于是沿着月娥追去的方向一路找去，但是又不敢高声呼喊，只得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情况。

　　一路走去直觉得地势更低，一阵阵寒气袭来，让崔兰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崔兰昕终于看到两块山石间透出明亮烛光，带走近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几乎要惊叫出声。原来那两块山石之间是一个极为隐秘的洞穴，而洞穴的门口，七横八竖躺着十来具死尸，这些死尸或是脑浆崩裂、或是被人生生削去了大腿、胳膊、或是肚破肠流，死状及其凄惨，崔兰昕在战火中所见的杀戮都没有如此残忍的，瞬间如同来到了修罗地狱，吓得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双明亮璀璨的眸子满是泪水。

　　正在这时听见洞穴里面传来崔兰昕熟悉的妖冶声音：“林仲青，你也不必鬼鬼祟祟地蒙什么面巾了，你这身板本宫见得次数也算是多的了，你又不会玄武司的修骨功，身板变不了，蒙面不是多此一举么？呵呵呵呵———”

　　圣红药的娇笑声回荡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地诡异，崔兰昕终于明白为何圣红药为宫中所有人惧怕，若说以前自己所见所经历的是暗中的刀枪剑戟，而现在就是赤裸裸的杀戮，她宁愿面对这满地的死尸，也不愿意进去面对圣红药。崔兰昕缩了缩肩膀，更加屏住了呼吸。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妖妇！是我林仲青又怎样？我策划今日之事早就将这条命抛出去了！可如今，你就算拼尽全力反击，但是功力已破，内伤怕是也不轻了！看你如何继续笑下去！”

　　“噢？林司主如此有把握吗？不然你上来试试如何？”

　　崔兰昕侧耳倾听，只听里面又是一片寂静，忽然一名青年男子的声音喝道：“妖妇，我受尽你侮辱到今天，早就想将你挫骨扬灰了！只恨自己武艺不精，如今便是被你一掌打死又怎样！？”待听到这个声音，崔兰昕浑身一震：居然是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儿？

　　还未等崔兰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里面便传来打斗声，好一阵过后，一名男子一声惨叫，在夜里显得格外凄森可怖，紧接着是圣红药的一声闷哼，妖冶的声音也变得气若游丝：“大胆狗贼………你居然敢拿本宫的‘七转寒冥珠’………”最终，寂静无声。

　　崔兰昕好生奇怪，更加屏气凝神去听，仍旧一片寂静，仿佛人全部死了一般，让崔兰昕心中一阵发慌。正在这时忽然从洞穴中窜出一个高大的黑影，而崔兰昕正躲在洞口边，若是待那黑影出来便会发现她。那人胆敢前来行刺圣红药，武艺定是不俗，若是发现了自己躲在一旁偷听得一切，说不定会杀了自己灭口。崔兰昕脑中瞬间一转，迅速伸手点了黑影身上的几处穴道。

　　那黑影只道东西得手，人也全部死了，哪料到外面还躲着一个人，再加上心中急忙慌乱，顿时没了防备，被崔兰昕几下点倒在地。

　　崔兰昕见他怀中光芒流转，于是伸手一掏，只见是一颗鸽蛋大小的浑圆珠子，散发着清冷的蓝靛紫的光晕，崔兰昕刚拿到手中便觉得全身一冷，顿时打了个寒颤。

　　看来这便是圣红药方才所说的‘七转寒冥珠’了，难道这一群人都是为了这颗不起眼的小珠子而冒险行刺圣红药？而让她最为疑惑的是：方才听到的青年男子的声音是否真的就是失踪了五年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听错了？关于这一点，自己说什么也要进去看个明白。

　　崔兰昕小心翼翼地缓步走进洞中，洞内在不同的地方燃着十几支蜡烛，照的通明。她最先看到的是如外面一般的死尸的惨状，相比月夜之下的朦胧，此时看得清清楚楚更让崔兰昕一阵害怕、又是一阵恶心，但他却不得不在这一堆死尸中仔细寻找，看是否有那个人。

　　正在崔兰昕看得忍不住呕酸水时，正中间一张石椅上一个全身火红的窈窕身影忽然一动，崔兰昕顿时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仔细一看原来是圣红药，只见她眼神迷蒙，胸前大片鲜血晕染开来，将她的红衣映得更是如同火焰一般，有一种凄艳而慑人心魂的美丽。

　　崔兰昕看得一怔，打着胆子轻轻唤了一声：“宫主！宫主？”

　　而圣红药恍若未闻，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拼劲全力扭动薰香案上的机关，顿时后面的岩石壁上分开来，露出更深的一间石室。圣红药缓缓向是室内爬去，崔兰昕在一旁看得既是惊讶又是不可思议，看来圣红药显然伤重得意识模糊了，可是为何她不为自己疗伤，而是拼命爬去那个石室？

　　一阵阵森冷的寒气从那个石室往外冒出来，崔兰昕顺着石室的入口望去，里面没有任何摆设，唯有一口用晶蓝流冰打造的棺木。

　　看着平日里妖冶风情的圣红药如今如蝼蚁般爬向那个石室，崔兰昕心中不禁恻然。但见她终于爬进了那间石室，崔兰昕悄悄跟在她身后往那冰棺里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险些又惊叫出来：居然是父亲！！！

　　崔兰昕今日也是连遭惊吓，但是比起她眼前所见之人，什么豹子、毒蛇、暗杀、争夺，以及先前听到的那个熟悉的声音都已经不再重要，崔兰昕恍若被一块巨石将心重重砸碎，然后狠狠压住，喘不过气来，也痛得无法呼吸，此时满脑子全是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的遗体会在这儿？！

　　只见冰棺中睡着的人年约三十六七，身着五彩金龙服饰，墨玉一般的长发用蟠龙金饰挽起，面容是崔兰昕从未见过的清淡安详，带着天家特有的高贵疏离，仿佛超脱一切尘世，静静地沉睡在这晶灿寒冰之中。可是崔兰昕知道，他已经死了，真的死了，去世到现在，也该有三月了。

　　崔兰昕望着冰棺里俊秀的脸庞，顿时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犹记得逃离的当天这双紧闭的眼睛仍旧是那么淡然地望向母亲和自己、弟弟，曾如此坚决的向众人下令绕走虎跳崖，她从未见过清湛如神灵的父亲那样微笑，仿佛解脱，那清泠的眼中不再是虚无，而是终于可以看见自己要看见的人一般，深深的渴盼。

　　可如今却静静地睡在这里，远离了一切尘嚣，却再也不会睁开来，再也看不到那清湛的、深邃的眼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