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想和你做朋友》ashtray

10、第 10 章

　　那一晚我们在各自的床上入睡。我心中烦闷，翻来覆去好几回，几次忍不住发出叹息，留心她在另一张床上的动静，却一点声息也没。

　　有什么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又好像没有。我第二天醒来，床头柜上仍有一瓶水。我拧开盖子，抿了一口。

　　我好希望这水有除了水以外的味道啊，或者被污染，让我喝下立即胃痛。这样我就有理由向李怡蒙抱怨，比如说：“这水好苦啊！”她就可以接过来也尝尝，学我也说：“这水好苦啊！”更好的是后一种可能，她一定会忍不住关心我。最好最好，马上来一辆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去——总之只要能带我离开目前尴尬的处境，做什么我都一万个乐意。

　　我光是喝个水，心理活动就有这样多，可她并不在房间里。我赖了一会床，她才从外面回来了，穿着运动的衣服。她压力大的时候会有晨跑的习惯，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心烦意乱。

　　她对我说了声“早安”，头也不抬。还没等我说话，就钻进洗手间里去了。我听见她锁门的声音，心里难过。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尴尬的时候了，下午她好歹对我说了今天以来的第二句话，她一出口我又觉得失望：“杨拉拉他们明天还要公干一天，后天就走了。明晚想和我们一起吃个饭，你去吗？”

　　我赶紧答应：“好啊。”

　　她比了个ok的手势，低下头去发信息，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说话的时候不看我的眼睛。

　　她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举着一份泰文报纸在端详，我厚着脸皮挪过去，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她似乎对报纸后面的数字游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即使是在回答我的间隙，眼睛也是胶在那团油墨上。我没话找话得很辛苦，直到她懒得掩饰地把墨镜都戴上了，我们的对话到此中断。

　　无话可说的尴尬中，我移开目光，转而看向阳台外面的一大片海滩，其实是发呆。下午时分阳光很毒，仍有游人穿着清凉的衣服在那边晃悠，游泳的，晒太阳的，打沙滩排球的······我对那些笑闹声突然特别敏感，明明离得远远的，却感觉都到耳边来了，炫耀似的。我想到几天前，我们也曾在那片海滩上无忧无虑的玩耍，我穿了一套椰子壳做成的比基尼，围了一条俗艳的纱巾。李怡蒙觉得好玩，过家家一样敲我胸前的硬壳，“空、空、空”，嘴里还唱着小朋友的儿歌：“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我放肆地挺着胸把奶罩怼到她脸上。

　　那些玩笑，今后再也开不得了。我脑筋又转了一下，才想到转变的起点是昨天，李怡蒙对着我出柜了。

　　但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在问：所以呢？

　　她是同性恋有什么关系？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这是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我从一开始的冲击中走出来了，洞口见了光，豁然开朗一样，我也要让她知道。

　　“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我这次鼓起勇气做到了她的身边，向她保证。

　　她的表情被墨镜挡住了，很久都没有说话，让我都怀疑她是不是闭上眼睛睡着了。

　　“你不嫌弃我吗，真是太好了。”好久，她终于说。声音很平静，我却听出了凄惨。我有点心疼，她之前被“嫌弃”过吗？

　　我小心翼翼地，害怕刺痛她：“嫌弃什么的，别这样说啦。你对我来说是极其普通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我真诚的看向她，搜寻她在墨镜之后的眼睛的影子。

　　我们的对话被时不时的沉默穿插着，每次沉默都像有一个真空降临在我们身上，我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坐立难安的。

　　直到我要忍不住站起来了，她突然伸手过来，放到我的手臂上，她的手很冰，我的动作一下止住了，她在我的皮肤上刻意滑动几下，说：“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可是我喜欢女人，我现在这样，还可能会做更过分的事情，你不害怕吗？”

　　我太了解她了，她话里的故作轻佻我一下就听出来了。她是怎么想的，以为这样就会把我吓走？我后来居上，反过来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有点得意：“为什么要怕？”

　　但在我们手掌相触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杨拉拉和蔡闲雅接吻的场景，杨拉拉捧着蔡闲雅的脸，蔡闲雅快乐的表情，杨拉拉的手放在......我哆嗦了一下，手下李怡蒙的手好像烧着了我，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李怡蒙会理解成什么？勉强？恐惧？恶心？

　　我陷入了慌乱中，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把手收回去了，轻轻按在报纸上，一枚湿手印。

　　我无法辩解，讷讷地说：“闺蜜之间也可以很亲密啊，女生之间的关系不是只有那一种，我不会误会的。”

　　她把墨镜再向上推了推，往躺椅的椅背上一靠，是一个拒绝继续谈话的姿势。嘴角拗了一个笑：“哦，好的。”

　　这番谈话没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反而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我对于现在的情况反而更困扰了。我有一点委屈，但只要想到李怡蒙可能遭受过的，和她自以为正在遭受的，我就对自己的矫情感到羞愧。

　　我做起我莽撞的试探来了，这一天我都只穿大t恤和内裤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有意无意增加和她的肢体接触，可是她装作看不见，要不就是很快避开了。我越来越毛躁，房间里看见一只壁虎，我像被惊吓到一样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双臂紧紧环住她，让她再逃不开。

　　“放开我。”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甚至比对放肆的杨拉拉还要凶些。她知道我是假装的，我根本不怕这些。

　　我不听，仍然贴着她，鼻子埋在她的脖颈，能感觉到那里的血脉在跳动。我死守着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心，手上不放松，藏起了自己的脸。

　　最后是她坚定又粗鲁地掰开了我的手指，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我，涨红着脸出门了。我留在原地，觉得自己才该是那个落荒而逃的人，这可能是她对我最后的照顾。

　　一直到了晚上入睡前，她才回来了。她的状态已经调整好，仿若下午的一场闹剧从没有发生过，但她对我的那种冷淡的感觉更明显了。我紧随着她进了卫生间，我是不懂得罢休的女人。

　　她察觉到我，反身抵住卫生间的门，微微皱眉：“你干什么？”

　　我装作天真无邪地笑：“来上厕所啊。”

　　她顿了一下，说：“不能等一会？我先来的。”

　　我强笑：“要忍不住了。”

　　至此，她只好把身后的空间让给我，转身要出去的时候，被我拽住了。

　　我再把嘴角提高点，拿捏出一副轻佻的语气，就好像她下午时一样：“别走啊，就在这。”

　　她双手环胸，冷冷地审视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在那气势之下，再装不下去，不由自主地变小小声：“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出去，你就在外间洗漱，我、我······”

　　我说不下去，只好用行动表示。周围的环境启发了我，我手忙脚乱地帮她挤好了牙膏，牙杯里也灌满了水，讨好地摆放好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变成了一只小虫子。

　　她居高临下地微垂着眼睛，冷静地看着我：“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我下定了决心：“你就在这里刷牙，我去里面上厕所，没有关系的，我不介意。”

　　我不敢看她，只听见她常常地呼出一口气，不是平时对我那种无奈而纵容的氛围，而是觉得可笑，她几乎是轻嗤出声：“你闹够了没有。”说着就要绕开我出去。

　　我脑子中的一根弦断了，悲凉、愤怒、委屈，各种情绪一齐涌上来。我一只手用力地拉住她，另一只手颤抖着去解自己的裤子，头一次用这么大的音量说话，震得我肺都疼了起来：“你不许走！你就在这！我不介意！”

　　“你TM变态啊！”我裤子掉了一半，她一下打开我的手。我的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连着下午的那份。

　　“我不介意！我现在就要撒尿！”我心里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在撒泼了，但是我控制不住。

　　“可我TM介意！”

　　“你凭什么介意？我都不介意，你不就是同性恋吗？有什么······”

　　下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因为她一下凶狠地把我抵到了卫生间的墙上。墙上贴的精美的白瓷，有点凉，我因此找回了一点理智——结果我还是把那三个字说出来了，这本来是我一天以来都在尽力避免的场景，我总觉得这个词一出口，事情就无法挽回似的。我一下子灰心，刚刚吼叫又脱了力，眼前发黑，是她托着我的。

　　“不发疯了？”她自上而下紧盯着我，总算心气平和了。我满足了，眯着眼睛和她对视，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恢复了一点从前的温柔。

　　我头发晕，可能不属于那种激烈的体质，乃至有点累了，轻轻地点了下头。

　　“不是这样的。你什么都不明白。”她说。

　　我表达困惑的方式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

　　“我喜欢女人，很多事情都会因此改变的。”

　　“你知道你今天一天都在对我性/骚扰吗？小姐？”

　　她好像故意要等我的反馈，说完这句话，就停下来看着我。她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有点遮住了那对凤眼的上缘，显得朦胧。她的神情是那么认真，让我觉得她在严肃地指控我，或者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有点心虚，与她对视的安静的时间里，我听见我胸腔里“咚咚”的跳动，脸上也开始发烧，我这一天症状也太多了，接下来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病。

　　“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我警告过你的。”

　　有一瞬间她让我想到了学生时期训人的老/师，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没有老/师这样言传身教的——她凑过来吻了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