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见安》吴茗释

2、白狐

　　后来我好久没去过一斋馆，直到我独自去城外梅林的时候遇见了苏先生。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
　　“知道我为什么经常来这里吗？这里……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曾经有一只千年白狐，爱上了一名人类少女，他们就在这里初遇，那时候白狐受伤了，少女途经此处，替它包扎了伤口，后来白狐化为人形，少女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与他相处，带他熟悉凡人的点点滴滴。光影流转，白羽过隙，有一日梅花树下，少女踮起脚尖，凑到少年身边，笑意盈盈地说：小女子不才，第一眼便喜欢上公子。少年笑道：你第一眼见我的时候，我还是一只狐狸呢。”
　　“后来呢？”
　　“今日就说到这里吧，最近病人多，我先回医馆。”
　　我疑惑，以前的苏先生，因为我的眼疾，一定会送我回家，我心里有些慌张，好像有什么将要失去了。
　　“如果有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不是也要靠自己走吗？”他说。

　　我一生怯懦无勇气，遇见苏先生竟花光了我大半胆量。或许我从未明白过他，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他撕碎他的医书，露出肆意放纵的笑容。在我面前的苏先生，总是微笑地对我说，命运善变，叫我不要怕。而现在，隔着春光与湖水，他眼神温柔，轻摸我的头发，要我勇敢一些，那个像是会一辈子待在我身边的样子，好不真实。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要走了。

　　梅花零零碎碎地落下，又被风吹起，而我的眼里装着苏先生修长清淡的背影，渐渐模糊，化为微弱阑珊的光芒。从来都犹豫不决的我，没有片刻思考，跌跌撞撞地迈开步伐，我失去平衡，眼前的一切都在倾斜晃荡，只有那唯一的明亮的光线在指引我，一路跌宕走来的不易都在此刻迸发，我冲上前，从背后狠狠地抱住苏先生，哭着说：“这世间，我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愿看清，除了你。”苏先生转过身看着我，那时候他的眼睛，温柔地一塌糊涂。

　　像一场梦一样，只是再不舍也会梦醒。

　　那天，是我的生辰。
　　落云镇尸横遍地，一斋馆烈火弥漫。
　　我躲过重重浓烟，找到苏先生，在我面前的苏先生被火光包围，好像下一刻就要被烈火吞噬，我拼尽全力想要拉住他，可是他的手一直不向我伸来。他的眼睛溢出血红的泪水，混着唇角的鲜血流下，他就这样在火中，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对我笑着。
　　“生辰快乐。”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抓住苏先生，大火中的他，像是与世隔绝，孤独无依。
　　“我想要在回忆里找到你，可是你为什么居然杀了那么多人？可是你为什么……”
　　“前世债，今生偿。众生虚伪，我必还之。”苏先生的笑容迷离恍惚，他的眼神骗过了天下人。
　　“可是我只想赖在你的身边。”
　　从来都波澜不惊的苏先生，眼泪却下来了。
　　“常寻，我的故事是假的，你爱的少年就像狐狸一样狡猾。”

　　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有一双琉璃色的眼睛，能看见世间的风景。在那短暂的瞬间，我穿越苍茫遥远的过去，穿越我们雪白的记忆，往日岁月一一浮现在我眼前，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画里有一位布衣女子，在梅花树下，轻抚一只白狐的脑袋。

　　“后来呢？”

　　后来……

　　少女从未打动过少年，直到有天少女收留妖狐的事暴露，在少年去买生辰礼物的时候，镇上的人集结降妖师，放火烧了少女在梅花林旁搭的竹房子，诅咒包庇妖狐的少女生生世世厄运不止，不见日光。
　　在少年怀里的少女，眼睛被烧毁，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她用尽最后一口气与少年约定：“来生，你一定要找到我，我也一定会记得你的样子。”

　　那一刻，少年终于懂得了爱，也失去了爱。

　　从那天起，少年一直在等少女的轮回，牢记她来生的模样，是他唯一的支撑。日暮晓晨间，少年总是会想起她最爱的梅花，和她侃侃而谈的温润岁月。
　　数载春秋后，少女与白狐的事随风散去，只是落云镇外的十里梅林却从不凋谢，途经此处的人总是对这里的传说津津乐道。
　　相传，城外十里梅林，有一只千年白狐，以吸收世间怨恨为乐，百年来，从未离开梅林半步，似乎在等着谁。
　　无尽的岁月里，他总是一个人。

　　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只不过失去了一双眼睛，而苏先生却为我挡下了生命里所有的祸劫。

　　后来我找到了苏先生，他在城外梅林醉倒了，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我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好像走了很长的路，路上梅花落了一地，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微风正好拂过，清溪映梅花，他长身玉立，笑容清澈温柔。
　　“苏……见安。”我哽咽着。
　　“安好。”他说。
　　“你都护了我半生了，何不再护我一世？”
　　苏先生的眼神迷离恍惚，却盛湖水般澄澈的温柔，他笑着说：
　　“既然这世间，我只能看清你，不如，你来护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