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见安》吴茗释

1、寻梅

　　遇见苏先生之前，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他。

　　“苏先生，那姑娘又来看病了。”袁老头无奈地摇摇头，引我进去。我跟在看病的人群后，偏头瞧见苏先生疏朗的眉目，清淡雅致，他总是低头浅笑，细致从容地询问每个病人。

　　第一次见到苏先生时，有如春风拂面般的温润如玉，那时候他还没有像现在一样声名卓著，受人拥戴。我一直相信缘分，如果有缘，那个人无论穿过茂林修竹，历经日暮晓晨，都会赶到你身边。而苏先生就这样打伞而来，遇见了在酒铺避雨的我。他一身干净的白衣，靠墙而立，眼神淡漠，凝视着屋外的风雨，不落凡尘的样子，可望不可及。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厚着脸挪到他的身边，他看向我，一双琉璃色的眼眸，通透清澈，写着疑惑。
　　“你的眼睛，好特别。”他没有说话。
　　“像是天空将亮的颜色。”我看见他低头笑了。
　　屋檐雨落，凉风拂来，吹动酒铺的青旗，他肩上的发丝在空中画出淡淡的弧线。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清晰的面容。
　　“你叫什么？”
　　“这不是苏先生吗？这雨下的不是时候啊，要是耽误先生看病可不好了。”坐在角落喝酒的中年男子插嘴道。
　　“我姓苏，初次见面，安好。”他看着我，眼里盛着湖水般清澈而温柔的笑意，身后飘洒着世间的潇潇风雨。
　　“安，安好。”

　　雨下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渐渐化为稀疏的雨滴。苏先生起身离开，我急忙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离开前我从那个男子的口中得知他是落云镇一斋馆的药师，是个外来客，人们都唤他苏先生，却不知他的真实姓名。天越来越暗，我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平衡，却总是被路上的石头绊到，苏先生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我，试探地问：“你眼睛？”
　　“是……从小就有的眼疾，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都很难看清人。”
　　苏先生顿了顿，示意我拉住他的衣袖。“如果你愿意的话，到一斋馆来。”他放慢了脚步，一路上，霜华满地。

　　最后，他向我道别时说：“有时候看不看得清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去感受，就像满天繁星，璀璨明月。”他的背影缓缓远去，融入到夜色与月光里。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看过明月，在满天繁星的夜空里，显得那么高贵闪耀，我伸手去触碰明月洒下来的光，凉涩涩的，从我的指尖溜走，照亮我和苏先生的身影，照亮我微凉的记忆。

　　“常寻。”我回过神来，苏先生站在我面前，眼角眉梢，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突然有些恍惚，手竟不自觉地伸向他的脸，苏先生愣了愣，侧身躲开。他将我引到一旁坐下，用白纱覆住我的眼睛。我听见他轻声问我：“你喜欢什么？”
　　“梅花。”
　　片刻后，我睁开眼，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摆在我面前，画里有一位布衣女子，在梅花树下，轻抚一只白狐的脑袋。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些焦虑，但是看着苏先生清晰的笑容，又平静了下来。他的眼神仿佛能够包容世间所有的怨恨，跟他相处，总能体味到片刻的温暖与淡然。那一刻，我鼓起勇气，抬头注视着苏先生的眼睛，一股要披甲上战场的决绝气势。
　　“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城外梅花林旁的竹房子就是我的家，我也没有富家女子琳琅满目的玉石珠宝，但是星星就是穷人的珍珠，它围绕着明月不是因为它高贵华丽，而是因为它的光芒可以照亮星星，让星星不再惧怕黑暗！”
　　“所以？”苏先生没有躲开目光。
　　“所以……”
　　“不知道遇见你，是不是三生有幸。”他弯下腰摸了摸我的脑袋，笑着说，眼里有深深的湖水，引人沉溺。

　　后来苏先生带我去采医治眼睛的药，顺道去了城外的梅花林。在那里，他折了一枝梅花放在我眼前，问我看不看得清。我认真地跟他述说了我问题的严重性，他在谈笑间问我：是不是有时候连自己也看不清？见我没有说话，他又很正经地说道：很好看呢。
　　那日的阳光十分明媚，我跟他说他很像我记忆里的一个人，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时而明澈，时而深邃。苏先生笑得很开心：所以那天你是故意接近我？我愣了愣，然后他笑得更开心了。

　　那时候，我没有告诉他，透过他的眼睛我能看清自己的模样。

　　温暖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我一如平常往一斋馆里跑，那天没有什么病人。我暗暗窃喜，想给苏先生看我携来的红花，之前听袁老头说从来没见苏先生挥毫作画，既然收了别人的东西，理应回赠。我蹑手蹑脚地溜进里屋，透过窗隙，我看见苏先生独自站在那里，眼神疏离而漠然，长久地凝视一处。那天我没有想过他会那么轻易地撕碎他的医书，露出我从未见过的邪魅的笑容，眼眸是明亮如火焰般的红色。

　　那一刻，他离我好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