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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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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里到处挂着白幡白布,那连成一片惨白的颜色,刺的林琰眼睛生疼。
林如海强打着精神应付周旋在过来吊唁的宾客中间,来人皆是林府在扬州姑苏这一带的同僚朋友之流,只有几个旁支的林氏族人帮衬着分理迎宾送客等事。
那些来来往往的宾客,一脸惋惜的看着跪在那里的两兄妹,或真或假地流下了一些眼泪,说了些节哀的场面话。
这一切,通通传达不到林琰眼里,仿佛这些人均是一群搭台登场的戏子,正唱着他毫不关心的剧本。
他神色木然的跪在那里,空洞的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贾敏停灵的位置,仿佛下一刻躺在那里的人会突然坐起来,笑容狡黠的捏着他的脸,促狭的说琰哥儿又被骗了。
身侧传来黛玉压抑的咳嗽声,林琰将视线转过去,便看到黛玉拿帕子捂着嘴,正无声的掉着眼泪,她的两颊露出不正常的潮红,瘦弱的身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了几下,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下一刻便要倒下去一般。
林琰蠕动了嘴唇,低声地对黛玉道:“玉儿,去休息会儿,这儿有哥哥顶着呢。”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这是自贾敏去后说的第一句话。
黛玉微微喘了喘平复呼吸,捂着嘴摇头道:“昨晚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便已让我心中遗恨万分,今日哥哥又不许我守着,我便是万死也不得答应了。”
“母亲最是放心不下你,临走时让我看着你,现在你这个样子还作贱身子,莫不是想让母亲走的也不安宁?”
林琰说罢,不容置疑地叫来黛玉的两个贴身丫鬟,两个丫鬟道了声大姐儿恕罪,便一左一右携着她就要拖起来。
黛玉挣了几下无果,开口欲同林琰争辩一番,但她话还说没出口,林琰便抬手轻抚她的睡穴,她便软软地倒在丫鬟身上了。
恰在此时元宝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声在林琰耳边耳语几句,又从袖里掏出一封封了祥云火漆印的信来,翻到另一面,极丑的“如意”二字大剌剌的占据了整面。
林琰盯着那封信,那通红的双眼里仿佛点燃了熊熊的火焰,瞬间灼热无比。
但也只有一瞬,林琰便恢复了漠然的神情。
他从元宝手里接过信,平静的仿佛只是接到了一封普普通通的拜帖。
待元宝退下后,他才松开攥紧的信封,慢慢地一点一点将其抻平,再放入怀中。
终于,查到了吗?
……
夜间,林琰坐在临时搭建的茅庐里,简陋的茅庐里一灯如豆,间或有一阵微风吹过,烛火忽明忽暗的晃动,映衬着他那双幽暗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森冷。
林琰将手中的信纸放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上,薄薄的一张纸在火焰的侵袭下,慢慢的变成了灰烬。
林琰望向不远处灵堂的方向,语气轻柔:“您看到了吗,这些就是要害您的人,再等一阵子,儿子便亲手解决了他们,替您报仇。”
“大爷,大爷……”汤圆从院外跑了进来,快走到灵堂附近又放轻了脚步,急声对林琰说,“大姐儿房里的小丫头来报说大姐儿又发热了,体温降不下来,药也喂不进去,她屋子里的婆子丫鬟们正急的团团转呢。”
林琰皱眉,问道:“我父亲呢?”
“老爷他吃罢晚饭便头重脚轻,起不得身了。老爷拦着不让告诉您,只使人请了大夫,大夫诊治后说老爷是思虑过重,一个时辰前老爷已经吃了安神药睡了。丫鬟们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叫不醒老爷,便想着过来找您拿主意。”
林琰蹙眉听罢,火急火燎地跟着汤圆就往黛玉院子去了。
甫一进屋,林琰便看见满地的狼藉,黛玉满脸潮红地伏在床边一面哭一面吐,雪雁端着盂盆就在下面,绿鸥小心的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其他丫鬟端药的端药,端水的端水,好一番忙碌景象。
林琰看到一团糟的屋子,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冷眼看着丫鬟们一团乱的伺候着,汤圆在一旁咳嗽了两声提醒,她们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惊慌失措地上前请罪。
“玉儿,”林琰淡淡的说道,语气漠然,“母亲已经去了。”
黛玉眼角划过泪痕,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咽道:“我知道母亲已经去了,哥哥你不用一直强调来戳我心窝子。”
“你便是这样知道的,”林琰指了指床下那破碎的药碗,“母亲冒着险十月怀胎生下你,不是让你使性子来作贱的。”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重。
黛玉咬了咬唇,不说话了。
林琰走近床边,抬手按了按黛玉的头,神色温柔:“你还有我,还有父亲。”
“以后我们会加倍的爱惜你,连同母亲那份。”
“有哥哥在,玉儿别怕。”
黛玉眼中闪过泪光,手里的帕子攥的紧紧的。
一旁的丫鬟极有眼色的递上来重新热好的药,黛玉接过来,和着眼泪一饮而尽,再没吐出来。
……
又过了一些日子,便到了庙里的主持占好的出殡的日子。
贾府派过来奔丧的人终于在日夜兼程下赶上了。
来人名唤贾琏,虽是一身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一张好颜色的脸。
他神色哀戚的同林如海寒暄了几句,又传达了贾府上下的关心问候,便“扑通”一声跪在了贾敏灵前,恸哭不止。
那悲痛欲绝的表现,闹得身体刚好的黛玉也跟着嘤嘤哭泣了起来。
林琰微微眯了眼睛,心情顿时变得乌云滚滚起来。
好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林琰冷眼瞧着,这短短的功夫,贾琏虽没说多少话,却哄的面上哀思沉沉的林如海略舒展了眉眼。
“这便是林表弟吧?”贾琏亲热的和林琰套着近乎,“我是贾家大房的贾琏,你可以唤我琏二哥。”
“琏二哥。”林琰拱手喊了,声音却冷淡疏离。
贾琏也不生气,像是体谅林琰刚失去母亲的悲痛似的,好脾气地安慰了林琰一番,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
……
待办完整个繁琐复杂的葬礼归来,已过了一更了。
林琰理了理孝服,迈步走了出去。
经过林如海的院子时,林琰被叫住了。
“去哪儿。”
林如海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背脊此刻已微微有些佝偻了,脸在短短的时日里瘦脱了相,神色也是愈发疲惫不堪,仿佛老了几十岁。
林琰转过身,和林如海视线交汇,那双虽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眸子仿佛瞬间看透了他的内心,让他的想法无所遁形。
“我去给母亲报仇。”林琰决定实话实说,他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胡闹!”林如海怒斥,“且不说杀人死罪,你还有功名在身,知法犯法要罪加一等的!”
林琰垂下眼,淡淡道:“我会小心不被发现的。”
林如海大步上前,枯瘦的手抓住林琰,道:“你以为一下子死了几个朝廷命官,上面不会彻查吗?若是查到你了,你以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还会连累你妹妹,这样你也打算去吗?”
林琰听罢,倏地抬头直视林如海,眸中瞬间闪过震惊、恼怒、失望等百般情绪,他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艰难问道:“你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林如海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报仇这事交给我,不出三年定叫他们孽债孽偿。”
林琰嘴唇翕动,喃喃道:“可是,我等不了。”
两人对峙着,竟是谁都不肯让谁。
林琰转身欲走,却被林如海牢牢抓住,那只枯瘦的手仿佛生出了极大的力气,紧紧地攥着他,若他想要挣脱,便会伤了这身后之人。
“算为父求你,这件事交给为父。”林如海的话里是从未有过的乞求,疲惫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脆弱。
林琰紧绷的身体一震,竟是缓缓松了力气不再反抗。
“管家,带大爷去祠堂。”林如海对管家吩咐完,转过脸来对林琰说,“你去祠堂里待几天,好好清醒清醒。”
……
林琰挺直了脊背跪在祠堂里,面前只有一排排供奉着的祖宗牌位,虽已是夏季,但祠堂里却不知道哪来的邪风,吹的整个祠堂阴阴冷冷的,极为渗人。
若换了一个人过来,怕是要吓昏过去。
半晌,林琰的声音在冷清的祠堂里响了起来。
“我能理解父亲,他看我年纪尚小,怕我着了那些人的道。”
“父亲说给他三年时间,他会一一报复过去,可是三年太久了,我等不了。”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等不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话音轻轻落下,空荡荡的祠堂里,已没有了林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