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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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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倚着床,就着赵嬷嬷的手喝完了碗里的药汁子,守在一旁的小丫鬟忙眼疾手快地递上了漱口的清水,贾敏抿了一口,吐在了另一位早就准备好的漱盂里。
听到外间里有些动静,她一抬头便见到林琰掀了帘子进来。
贾敏掀了掀嘴角,往后靠了靠,道:“琰哥儿来了。”
林琰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又松,弯起眼睛笑道:“母亲今儿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贾敏摇了摇头道:“你不用糊弄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过是拖着副残躯苟延残喘罢了。”
林琰垂眼掩盖了眼睛中的情绪,淡淡道:“母亲说什么傻话,不是还要看着我成亲的吗。”
他又何尝不知贾敏的身体一日虚过一日呢。
屋子里终日里弥漫着的药味,贾敏那搭在大红锦被子上惨白到透明是手,还有她说上一句话便要喘上几下的虚弱模样,无一不在清楚的告诉他,贾敏的生命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名满大景的神医,赫赫有名的游医,荣养天年的温御医,皆是对她的身体束手无策。
“坐我身边来。”贾敏冲林琰招手。
林琰坐在了床沿,拉过贾敏的手轻轻的摩挲。
明明已进了四月,她的手依旧冰的厉害,像是一块捂不暖的寒冰。
“听说吴氏死了?”
林琰撩了撩眼皮,看向赵嬷嬷,道:“以后这起子污糟事少和母亲说。”
赵嬷嬷心里打了个突,唯唯诺诺的应是。
贾敏笑着替赵嬷嬷求情:“别怪嬷嬷了,我也是在屋子里闷的慌才想着询问一番的。”
林琰淡淡说道:“我去之前她就被人喂了毒,硬撑着膈应了我一段时间便去了。”
贾敏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在这阳世里和她住一个府里,去了阴间还要和她作伴。”
林琰心里百般滋味,倏地站起身来,拧着眉加重了语气:“母亲,您再说些丧气话儿子可就不奉陪了。”
贾敏拉了拉林琰袖摆,同往日一般安抚着气性大的大儿子:“好了好了,母亲错了,母亲再也不说了。”
林琰沉着声道:“那女人既命薄又狠毒,便是进了地府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事实上,他赶着吴氏头七没过,便花了重金联系鬼市请了一个姓谢的咒魇大师,在她身上打了七根锁魂钉,想着她是去不了地府同她那缘浅的儿子见面的。
看着平日里温和的大儿子霎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贾敏怔了怔,换了个话题道:“你得了空去看看你妹妹,她前两日过来给我请安,话也不说就只自顾自地流着眼泪,没一会儿眼睛便肿的和桃子似的,真是不知道她小小的一个人儿,哪来的这多眼泪。”
“我会看着妹妹的。”林琰软了神情,承诺道。
……
“大爷,沙公子来访。”汤圆躲在书房门外敲敲伸进个脑袋,踟蹰着还是没进门。自从贾敏生了重病后,林琰周身的温度一日寒过一日,汤圆轻易不敢触林琰霉头。
林琰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在桌案上练着字,那心里藏匿着的暴虐情绪似乎才会随之慢慢散去。
汤圆见林琰没反应,又像只小仓鼠一般敲敲露了头:“大爷?”
林琰写下最后一笔,盯着欣赏了片刻,才道:“请他进来。”
没过多久,汤圆将小胖子引了进来。
小胖子欢欢喜喜的走了进来,见林琰正盯着桌案上的宣纸出神,没看到那上面的具体内容,他恭维的话便跑出来:“老大你好久不见我啦,原来是在潜心用功来着,老大如此高的天分,写出来的字儿肯定……”
话还没说完,小胖子便看到了那满纸的“忍”字。
小胖子:“……”
小胖子尴尬了半晌,硬着头皮继续吹道:“老大您这字堪比大书法家了,这点是点勾是勾的……”
他看到林琰抬头,那眼中闪过的厉芒让他不由自主地消了音。
“老大?”小胖子有些不确定那转瞬即逝的寒芒是不是针对他。
林琰收敛了眼神,问道:“我问你,如果你父亲想要害一个他看不过眼的同僚,会用何种手段?”
“害?”小胖子茫然了片刻,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我父亲脾气大,带着看不顺眼的同僚去喝花酒算不算?”
“喝花酒?”
“是呀,”小胖子说道这里便手舞足蹈的说道,“那大人家里有只河东狮,当天晚上回去便被抓了满脸伤,躲在家里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说完小胖子又不好意思的挠头道:“我父亲来扬州便是因为打了兵部侍郎李大人,李丞相去陛下面前哭诉着要辞官才被贬下来的。”
林琰垂眼笑了笑:“能坐到丞相位置的都是七巧玲珑心,以你家的权势和圣宠,相信过了这一任期,沙大人便会重回京城的。”
小胖子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一脸坚决表忠心:“他回不回京城去我不管,反正我是要跟着老大你的,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林琰道:“但愿你说到做到。”
又过了一段时日,林琰刚从外面回来,便听到贾敏屋里伺候的丫鬟来报说母亲找他。
林琰心里一紧,连声问道:“母亲可是有事?”
那丫鬟懵懵懂懂的,回道:“夫人今日看着很好,中午还多进了一碗粥呢。”
林琰安下心来,忙换了衣服同丫鬟去了主院。
屋内,贾敏扶着丫鬟的手坐在桌前,也许是梳洗打扮了一番的缘故,看起来十分精神。
看到林琰,忙笑着招手:“琰哥儿,快来陪母亲喝杯茶。”
林琰皱了眉,不赞同的回道:“母亲还在喝药,仔细喝了茶解了药性。”
贾敏哀怨的看了林琰一眼,道:“我都喝了几个月的药了,这嘴里哈口气都是药香,真的受不住了。”
“那也不行。”林琰抽身取走了贾敏手中的茶盏,表情甚是冷酷。
贾敏无法,只好幽幽叹了口气。
半晌,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昨儿收到你外祖母的信了,她道甚是思念你和玉儿,正好八月你外祖母生辰,不如过几天你带着玉儿去给她拜个寿?”
林琰动作停了下来,道:“您又不是不知道近日家里诸事繁忙,哪有什么时间拜寿。”
贾敏道:“我也是想着二十余年没见着母亲了,想让你们替我去尽尽孝。”
林琰道:“尽孝虽是我们分内之事,但现在母亲您的事才是排头等的,等母亲身体大好了,我们再陪您去同外祖母请罪。”
贾敏看着林琰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说都不听呢,咱们林家虽说是世家大族,但我估摸着那幕后之人也是见着咱们家人丁稀少才敢下手,我娘家虽说不是多么声名显赫的一等世家,但我母亲在京城还有几分颜面,你们去了贾府得个庇佑,我也好安心。”
林琰皱眉道:“我和妹妹都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母亲病了我们还出门远游,这才是不孝,还望母亲以后不要再提,让儿子和玉儿成那不孝之人。”
贾敏头疼扶额,道:“罢了,从长计议吧。”
……
夜里,内院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林琰虽说是住在外院,但他耳聪目明,瞬间便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他穿着里衣一骨碌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朝门外守夜的小厮问道:“发生了何事?”一边问着一边径自去穿外衣。
小厮低头朝屋内说了声不知,便遵着林琰的吩咐出去打听去了。
没过多久便听到小厮那惊慌失措的声音,他重重地敲着门,道:“大爷,大爷,夫人要不好了!”
屋内的房门猛地被从里面打开,小厮猝不及防摔到了地上,他还来不及告罪,转头便看到林琰早已不见了踪影。
无法遏制的恐惧充斥着他的脑海,林琰飞快地奔跑着,仿佛早已忘记了自己一身绝佳的轻功,他的胸口里奔腾的情绪在嘶吼沸腾,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他怔怔的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女人,颤抖着手轻抚了抚她的面颊,感受到她若有似无的呼吸,又不知所措的呆呆收回了手。
汹涌澎湃的情绪想要冲出喉咙,林琰却觉得怎么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主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丫鬟婆子们掩面哭作了一团,林如海却置若罔闻地佝偻着身子拉着贾敏的手低声在她耳边念叨着什么。
赵嬷嬷扑了过来,哭的涕泪横流。“大爷,温御医说,说没法子了。”
林琰怔愣着任由赵嬷嬷晃动着他的身体。
外间里进来个丫鬟,见没人理她,便只好走到林琰身边,道:“大夫刚替大姐儿诊治过了,说是轻微的发烧,喝了药便没事了。”
林琰木着身子将眼珠子转向丫鬟,问道:“玉儿是怎么回事?”
丫鬟道:“大姐儿睡不着过来探望夫人,恰好碰着夫人吐血昏死过去,大姐儿哭的不行,便也跟着昏了过去。”
“玉儿怎么了?”
林琰循声望去,竟是贾敏睁开了眼睛,林琰顿时丢开了丫鬟,扑了过去。
贾敏惨白到透明的脸上荡起一个笑来:“刚突然吐血厥过去了,怕是吓坏了玉儿吧。”
林琰哽着喉咙强颜欢笑:“玉儿那么贴心,怎会怪母亲?”
贾敏道:“是呀,你和玉儿都是乖孩子。”
她悠悠地出了一会儿神,略感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可惜母亲看不到你们长大成人的模样了。”
林琰紧咬着下唇,喉咙里发出困兽的呜咽。他的眼泪顺着脸颊低落,砸在大红色的锦被上,瞬间濡湿了一大片。
贾敏贪婪又留恋的看了看围着她的一圈人,眼里的光逐渐暗了下去:“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了。”
屋外,一只灰褐色的子规停在了枝头,它慢条斯理地梳了梳羽毛,张嘴吐出了凄楚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