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司郎中》陈子鹤

57、军威

　　这枚令牌但凡是城卫军就没有不认识的。

　　白马城城卫军建制特殊，不仅戍卫城防还兼负有把守府衙也就是白马城主府的职责，城内除了城卫军编制外，只剩下巡检署拥有少量兵员。

　　这枚令牌便是城卫军最高级别的通行令牌，理论上凭着这枚令牌不仅可以自由出入城卫军的军营，便是白马城主府里也是来去自如，负责守卫的官兵们见令就要放行。

　　正因其权限之高，是以能拥有此枚令牌的，无一不是白马城拥有实权的大人物。

　　可这校尉从未见过郑怀邑，见了令牌愣在当场，好一会方瞪了瞪眼珠，后退了几步躬身道：

　　“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郑怀邑笑了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这牌子是你们城主赠给我玩的。”

　　说着把玩着手里的铜牌。那校尉眼巴巴地盯着，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

　　他心里想着他要是有这令牌，就算没有轮值到去守城，平时也能出营去城里的荤馆子睡几个美娇娘，想想都要浑身发颤。

　　于是他看着那枚令牌，就像在看一个绝世美人似的。

　　令牌在莹白如玉的手掌间翻飞了几下，旋即被合掌一拍！校尉心里一震，便见郑怀邑的脸色转冷，道：

　　“还不带路？”

　　校尉不敢多言，忙收起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转身领路。修玄素还是觉得不妥，郑怀邑凑近他身旁，轻声道：“不必守那规矩，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修玄素没有回话，只是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问道：“按理说是我要来军营帮助罗玉卿，这牌子怎么会给你？”

　　郑怀邑脸上飞起得意的笑容，贴耳道：“是要给你来着，但我觉得我拿着比较合适，否则我要见你进不去军营怎办？”

　　修玄素脸色一红，“我出来不就行了。”

　　“反正你进出也方便，衙门就在营外。”

　　郑怀邑明显并不打算归还令牌，修玄素也并不在乎这块令牌，二人跟上校尉的步伐来到了内外城之间的其中一处教场。

　　教场周围严禁平民靠近，在教场外的哨所交接后，便算是进入了军营的范围，周围是一片平地，远远能瞧见连绵的营帐和招展的大旗。

　　交接完毕后那校尉便抱拳离去，哨所里奔出一名士兵继续带路，修玄素暗中观察那名士兵，见那汉子气势如龙，又见远方尘烟弥漫，营帐外的教场上想必正有官兵正在团练。

　　看来牟家虽取得了城卫军的大权，但并未因此废弛军备，怠慢军务，军事训练依旧每日操练，整体上仍旧保持着一支精锐部队的精神面貌。

　　如此一来，事情便很是棘手了，也难怪罗剪夏身为一方大员，对城卫军也无从下手。

　　牟拒霜和彭建将城卫军打理得如此之锐，有什么理由去整治呢？

　　还未踏进城卫军军营，修玄素已然开始活动起了心思，而走在前头的郑怀邑却是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军营，一点也不将罗玉卿拜托之事放在心上。

　　事实上，牟家一直都掌控着城卫军的大权，与其说牟家取得了大权，倒不如说是牟家不愿再让白马城主府插手城卫军的军务。

　　修玄素心中略微明朗了些，想通这一层关系，多少已有了几分把握在手。

　　想到这里，修玄素追上郑怀邑的步伐，耳语了几句。

　　郑怀邑认真听着，末了点了点头，道：“行，我抽空回趟主家，等再观察些时日。”

　　靠近教场的时候，教场上已传来人声，眼见一群赤着上半身的精壮汉子正在教场上绕圈负重奔跑，在如此之热的天气里此处更如熔炉一般往外喷着汹涌热气。

　　这时虽已是下午，太阳早已不再高悬中天，但热力仍旧在地表喷薄，尤其是教场沙土更是炙热，一旁点将台上，此时正同样有一名赤膊汉子，一脚跨在栏杆上嘴里叼着根草，古铜色健硕的肌肉透着一层水亮的精光，高高鼓起弗似坚石堆砌。

　　“兄弟们得个劲，完了今晚给大伙喝老酒吃老肉！”那汉子哈哈大笑了几声，眼角却向这边掠了过来，在修玄素和郑怀邑的身上狠狠一瞥。

　　似有尖刺触肉，二人浑身微痛。两名文士打扮的人出现在教场，对彭建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有花花心思的武官，向来是这些直汉子最不喜的存在。

　　彭建打了个唿哨，从教场后的营帐里又钻出一名身材高挑的汉子，头戴纱帽，穿一身深蓝色绣猛兽的曳撒，脚下蹬一双军靴。

　　两条剑眉斜挂，眼窝深陷露着一对目光极沉的眼眸，嘴角勾着一丝微笑，看上去大概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牟拒霜的先祖牟光耀曾经作为大名知府时，不但理政水平极佳，于军事上也独有建树，这才有了打退衮州各方守军，劝降青州的彪悍功绩。

　　牟拒霜走来时颇有大将风范，修玄素心中凛然，郑怀邑倒是依旧云淡风轻。

　　笑话，他在主家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

　　牟拒霜确也先注意到了郑怀邑，面色稍有变化，那厢里都司彭建也从点将台上跳下，接过手下人递来的湿布抹了抹脸，冷冰冰地走了过来。

　　修玄素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压迫。郑怀邑忽然挡在了他的身前，这压迫感顿消，那二人都将目光放到了郑怀邑身上，眼有凝重之意。

　　而被两位军官凝视的郑怀邑本人，依旧不以为意。

　　牟拒霜本能地想要先行见礼，好在那哨兵小跑过去说了几句，牟拒霜才心神一震，有些惊怒地剥离掉这种想要讨好那白衣青年的情绪，稳稳停在那里不再向前。

　　彭建跟在牟拒霜的身边，注意到牟拒霜这一倏忽间的变化，心里也是颇为震惊。

　　修玄素越过郑怀邑揖礼道：“属下是新任城卫军镇抚司主事修玄素，特来向二位大人见礼。”

　　牟拒霜淡淡地应了一声，在听到“镇抚司”三个字时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倒是彭建挑了挑眉，道：“原来是新来的同僚，你这身子骨能在军营里待着么？”

　　修玄素正欲回话，便听牟拒霜道：“还未请教这位是？”

　　指挥同知的目光依旧凝定在郑怀邑的身上。

　　郑怀邑拱了拱手，道：“在下是荥阳府郑怀邑，陪修兄前来转转，不用理我，呵呵。”

　　听这郑怀邑虚笑了两声，牟拒霜皱了皱眉，却并没有生气，这才转眸扫向修玄素，嘴角慢慢上扬：“既是新进同僚，要请修兄弟来看看咱们城卫军的军容军貌呀！”

　　彭建梗了梗脖子，像头牛似的豪笑道：“没错没错，修老弟没来过军营吧？这里的爷们，个顶个的牛批，来看看咱们城卫军的本事！”

　　说着主动伸手要去揽修玄素的肩膀，挥动间带起一股浓烈的汗味，不仅修玄素面色大变，就连牟拒霜也情不自禁往旁边挪了一步。

　　千钧一发之际，郑怀邑一把捉过修玄素的手臂，手肘往他肩上轻轻一压，看着彭建笑道：“不建议我也一起吧，我有城卫军的通行令牌，彭都司行个方便？”

　　彭建悬在空中的铁臂挥了挥，笑道：“你问我？你问老牟呗！”

　　牟拒霜嘴角翘了翘，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转身往点将台去：“小事儿。”

　　方才还带着锐意的两名汉子一俟确认了来人身份，仿佛一瞬间便认同了修玄素的同僚属性，竟变得有些平易近人起来。先不论这亲近是真是假，总之修玄素和郑怀邑对视一眼，都生出不愿与此二人为敌的念头来。

　　只不过那一瞬修玄素还有别的心思，便是这郑怀邑的身上清爽好闻，简直要把彭建比到地心去。

　　“本大营是城卫军的中军大营，平素我跟老牟都在这里操练这些崽子。要是哪天这里找不着人，你便去别的教场找找，总之东西官厅里肯定是找不着的。”

　　彭建慢吞吞地边走边说，壮硕的肌肉不时跳动几下，看得两位年轻人有些心惊肉跳。

　　郑怀邑是练过武的，此时不免有些羡慕，这般壮硕身躯，该是能爆发出多么强大有力的力量啊。

　　这般想着又偷偷看了一眼修玄素，旋即重重地摇了摇头。

　　教场中炙热难挡，修玄素面色渐渐有些发白。他的身体极易易汗，此际里衣已贴了后背，行走时更觉粘腻不爽。上了点将台，牟拒霜冷冷站在那里，教场中便似有一阵风吹过，团练中的众将士纷纷凝神，便见彭都司大吼道：

　　“儿郎们列队！今儿咱们城卫军镇抚司的新任主事来了，儿郎们拿出点气势来！”

　　教场上的将士们登时行走如奔，瞬间便在教场中央各自列队，一排排赤*裸的上身在天光下泛着一层油光，站定的瞬间同时大喝出声：

　　“在！”

　　这一吼如雷炸响，修玄素和郑怀邑同时一震，不禁站得笔直。

　　彭建扫了他们一眼，应道：“在！”

　　众将士们便喝道：“威！”

　　彭建满意地点了点头。牟拒霜负手而立，望着场上的众将士道：“镇抚司镇军抚民，纠察军内风纪刑名。修主事初来上任，难免要严肃军纪，这些日子，大家都着紧一点，听明白没有？”

　　“明白！”

　　众将士大喝道，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从这应喝声中，却似乎有了淡淡的敌意。

　　修玄素心里一沉，方知牟拒霜机心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