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晓月》东方桔雪

21、情人之夜

　　世界的激情，诞生在情人节之夜。
　　林晓月此刻正在化妆，她不想在这凄凉得美丽的夜晚用睡眠来蹉跎时光。她知道，如果就呆在这房间里，她一定会继续胡思乱想，然后流泪叹息，然后彻夜失眠。如果能够心平气和地睡去，一觉睡到天亮，那也还不错。可是，怎么可能呢？
　　在这刚刚与老公离婚的情人节之夜，有一个角落里没有玫瑰的问候，甚至连一棵小草也不曾光顾。这是个哪怕把所有的灯都打开，都仍会显得黑暗惨淡的角落。这个角落就是林晓月的心。
　　林晓月化好妆，换上中午买的新衣服，在镜子前面照了照，这是一种自怜式的自恋。她从来都不曾这样子过。可是，现在不同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从寂寞里走出来。因为，离过两次婚的她再也不想结婚了。婚姻是一朵娇艳的花，却总是被狂风暴雨摧残得色凋瓣落。人哪，不存在可不可怜可不可恨，只存在可不可爱，有些人招人喜爱，自然就能享受到尘世的快乐。
　　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一朵不算花的花，也曾娇艳过，但现在无论怎么看都是残花。不过，花的后面就是茂盛的夏季，那就让夏季的风来得更猛烈些吧！可以燃烧，可以炙烤，可以爆炸！
　　她在胡思乱想间清空了头脑，然后提包出门。来到街上，突然有种愰若隔世的感觉。霓虹溢彩，冷气逼人，天地间沉浸在一种孤独的狂欢中。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今夜的林晓月如此美丽，却不知向何处去展示自己的美丽。她混入人群当中，想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体会人间温情。然而，快乐的是别人，沮丧的是她自己。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和季暮春在一起的。虽然长期两地分居，但是，偶尔还是可以互慰互藉的。
　　她突然觉得两地分居和离婚单身还是有天壤之别。
　　看着一束束玫瑰花被年轻的妹子们捧着，想到自己再也没人送玫瑰，她就觉得她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是彻底抛弃。
　　她突然没有勇气再在这热闹的人群中走下去，她甚至想去酒店的楼顶把自己抛下来，让自己的容颜永远留在这还不算太坏的年纪。
　　巨大的心理落差，加剧了她的消极情绪。她飞快地跑向酒店，进入大堂，然后坐电梯到了顶楼，却发现顶楼的门处处上锁，根本就没有去楼台的通道。那就回房间吧，可是回到房间里，打开灯之后，她却失去了从窗台往下跳的勇气。活着多好呀！
　　她回头看了看那张宽大的床，肆无忌惮地一跃而上，然后，和衣而睡，竟然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捧着玫瑰花的人，那人不待她看清楚，早已主动进门，且把门反锁上。林晓月猛然惊醒，盯睛一看，火红的玫瑰后面闪出一张熟悉的脸。
　　季暮春！
　　不错，她没看错，来人正是她的前夫季暮春。她傻傻地笑了笑，道：“季暮春，你竟然找到我了，哈哈！”
　　季暮春凑近她，在她面前闻了闻，然后道：“没喝酒！没喝酒就好！”
　　林晓月歪着头，看了看他胸前的玫瑰花，也上前去闻了闻，道：“你，送给我的？”
　　季暮春点了点头，林晓月端过玫瑰花，看了看季暮春有点沮丧的神情，道：“花送到了，你可以走了。”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数那花，足足三十朵。三十意味着“散失”。林晓月冷笑几声，回头见季暮春仍没有走，于是笑道：“从来都没送过我这么多花，今天怎么舍得？”季暮春道：“以前是对你不好。”林晓月道；“你的意思是现在要对我好了？”然后，又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这个有妇之夫，将对我怎么个好法呢？”季暮春道：“我会好好陪你度过这个夜晚。”
　　林晓月突然想起上午她提出的要求，不禁哑然失笑，道：“噢，原来还是为了买房的事情啊！”季暮春没有作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季暮春道：“我可以洗个澡吗？”林晓月心里咯噔一下，某种熟悉的味道浮起在心际，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突然温润了，这是近半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她突然想哭！原来自己竟然与季暮春也有过相爱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两个孩子胎死腹中，她不能为季暮春诞下一男半女，她们今天应该还是好好的一对。哪怕是两地分居，他们也还是夫妻。然而，她不能为他做到的事情，总有人会为他做。李璐，那个比她年轻十岁的女人愿意为他做，而且还做到了。孩子，孩子，孩子！
　　季暮春拉上窗帘，开始脱衣服，也没安慰暗自流泪的林晓月，脱到一定程度，就径自跑去卫生间洗澡。熟悉的流水声，催化了林晓月的悲伤情绪。流泪其实也是有声音的，只是被水声掩盖了而已。她坐在床沿上，默默地，边想心事边流泪。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想迎合也不想拒绝。
　　季暮春终于洗完了澡，趿着拖鞋走出卫生间。
　　“老婆，浴巾呢？”
　　一句“老婆”，把林晓月拉回现实，她突然忍不住大哭起来。季暮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不知所措。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上前抱住哭得双肩颤抖的林晓月，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就开始狂吻她。发了疯一般地狂吻她。一切水到渠成。但是，季暮春中途却把手伸向了床头柜的避孕套。林晓月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想起自己傍晚时分用别针把它扎破的情景。
　　季暮春做得比平时更为卖力。做完后，他抱着林晓月睡下。林晓月听着他的呼吸，愰若梦幻一般。这个早晨还是自己丈夫的人，现在已经变成她的情、人了。现在，她与他在一起，与当时李璐与他在一起，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一纸婚书，两种感觉。只有她同时尝过这两种滋味。原来，情人间的激情确实是胜过夫妻间的。林晓月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尝过做人情人的滋味，现在，却从自己的前夫这儿尝到了。此中况味，真是杂陈难品。
　　林晓月默默地摸着季暮春的手臂，寸寸肌肤，缕缕唇痕，多么熟悉啊。三年的婚姻虽说痛苦多于快乐，但柔情总还是有的。林晓月默然吻着他的手臂，心里轻叹道：“这可是别人的丈夫啊！”
　　季暮春被她的吻弄得有点痒，醒了过来。
　　林晓月轻声道：“你来这里，她知道吗？”
　　季暮春看了一下手表，道：“我说我回厂里去了。”
　　林晓月道：“哦。”心想，原来你也是这样骗我的吧。但是，她没说。
　　季暮春道：“你别想多了，今晚我整个晚上都属于你。”
　　林晓月道：“哦。”心想，你原来也是这么对李璐说的吧。但是，她没说出来。
　　季暮春摸着林晓月的头发，道：“你的发质比原来好多了。”
　　林晓月道：“那是因为我舍得为自己花钱了。”
　　季暮春道：“你不必那么省着花的，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林晓月道：“我会对自己好的，以后，我也会买很多漂亮衣服穿的。”然后又道：“我今晚穿的衣服好看吗？”季暮春道：“好看。我喜欢看你穿这样的衣服。”
　　林晓月道：“那我以后还会买许多这样的衣服穿，当然，还会穿更漂亮的。”
　　季暮春道：“好呀，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林晓月道：“可是，以后你看不到我了。因为，你成了别人的丈夫，我也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我要穿给我的老公看。”
　　季暮春听后，忽然沉默了。良久，他突然抱紧林晓月，哽咽道：“晓月，别嫁人，好吗？”
　　林晓月装作痴傻的样子，故意反问道：“为什么？”
　　季暮春早已再一次吻住了她的唇，道：“不为什么，就因为，我还爱你。”
　　吻她的时候，她脸上竟然还淋着了季暮春的两滴眼泪。季暮春再一次全情投入，这一次却什么措施也没采取。林晓月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心里想道：李璐啊，你怎么也想不到你的季暮春也会背叛你吧！
　　季暮春大汗淋漓，直说空调开得太高。林晓月道：“那你去洗个澡吧。”
　　季暮春又去洗了个澡，不过这次时间没那么长。出来后，重新抱林晓月躺下。林晓月道：“我从来都没背叛过你，今晚也没有。但我今晚背叛了我自己。”
　　季暮春没有作声。林晓月又道：“当初你为了李璐背叛了我，现在你又为了房子而背叛了李璐。当然，你也背叛了你自己。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灵魂上并没有背叛她，不是吗？相反，你今晚的表现足以证明，你很爱很爱她，为了让她住上自己心宜的房子，而不惜背叛自己，你和她之间才是真爱。”
　　季暮春仍没有作声。林晓月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答应把房子卖给你们。”
　　季暮春心里一动，仍没作声，只用手抚摸着林晓月的头。林晓月继续道：“我那套房子市值一百五十万，现在我将低于市价六十万卖给你们。”
　　季暮春手一颤抖，道：“为什么？”
　　林晓月道：“因为你那三十朵玫瑰花。那些花你买来时大概二十元一朵吧？我现在以两万元一朵买下来了。所以，那房子钱，你可以少给我六十万。明天，我们就可以把一些手续办了。”季暮春听了后，轻声道：“谢谢你，晓月。”
　　林晓月勉强一笑，道：“就这样，说好啦。”
　　季暮春一句“谢谢你”，把林晓月所有的情怀都说没了。今晚这算什么？美男计，还是苦心计？
　　季暮春为了那个女人能把孩子生在那所房子里，也真的是煞费苦心了。她始终相信，他们之间才是真爱。现时现境，林晓月已经很清醒地认识到，她与季暮春之间彻底结束了。
　　季暮春露出一丝安详的表情，沉沉地睡去，这是目的已经达到心情放松时的舒适状态。
　　林晓月轻轻地起床，穿上衣服，提着大包小包，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出了酒店大厅，外面已是晨星寥落。再过几个小时，这情人节之夜该拉下帷幕了吧。所有的爱情与激情都需要一个仪式，所有的仪式都有个准备期与盛大期，但不管怎么样，它们都会落幕。过程的美好与尾声的狼藉所做出的对比，也许正验证了人生吧！
　　她不再羡慕那些男男女女们，激情耗尽的他们该是怎么一副模样呢？男子会不会由于囊中羞涩而找借口逃避？女子会不会由于妆容失色而借口上班而早早离去？酒店的工作人员也许早已把那些花花叶叶随同喝空的酒瓶子一起丢入垃圾桶了吧？今晨的垃圾桶才是激情的最后收纳所！
　　这样想着，她已经走到了自家小区门口。她还想去尚欧小区睡几个小时，明天，它就要归季暮春与李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