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乱流年》花日文绘

33、魂梦

　　今日是段岚玥在贺栗别苑萎靡不振的第三晚。这几日易翔寸步不离的守着段岚玥几乎未合眼，困意袭来便走到段岚玥屋门口抽支烟缓解心态，段岚玥几乎滴水未进，易翔亦是。

　　饶姝妍在午后前来黄昏时离去，一直在尝试和段岚玥说说话，但段岚玥都是以沉默相对。最近季师爷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贺栗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季淳处贴身照料，除此之外每日早晚餐后也都会溜达到段岚玥这儿瞧一瞧深深的叹了口气缓缓离开。

　　段岚玥平躺在床上，空洞的双眼失焦的盯着房顶，突然房门一阵响动，段岚玥并未对这响动提起兴趣。

　　“玥儿？”从门口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声音。

　　在床上的段岚玥眼神开始有了神气，从不可置信转为欣喜，这声呼唤她太熟悉了，从床上跌跌撞撞的起身，段岚玥冲向了那熟悉的身影“哥哥！”

　　段明瑾将这娇小的人紧紧拥在怀里“玥儿怎么看起来消瘦了很多？”

　　“哥哥，我好想你，你终于来了。”段岚玥也紧紧抱住段明瑾，生怕一个不小心在让他丢下自己面对危险“爸爸，还好吗？”片刻的沉默后，段明瑾怀中的她探出小脸问道。

　　段明瑾依旧保持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放心，爸爸很好。”

　　段岚玥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哥哥你和爸爸以后可不能再扔下我了，我们一家人离开上海吧，你和爸爸也不要再受日本人的摆布听从他们的摆布了。”

　　段明瑾抚摸着段岚玥的发丝温柔道“再也不会了。”段明瑾对上段岚玥充满喜悦的双眸认真道“玥儿，我想告诉你，这些时日我在日本人面前说的话都不是出于本心，但娶你，我是真心实意的。”

　　段岚玥灿烂一笑“哥哥我知道，虽然我在心里曾一度埋怨过你和爸爸为什么就屈从于日本人了，但以我对你们的了解我明白你们一定有另外的打算，所以其实那个游轮的事也是你和爸爸策划的是不是，其实你们一直是在找机会消灭那些日本人。”

　　“是。”段明瑾点了点头“但是仅有我和爸爸两个人布不了这么大的局，在日本人的监视下我们连火药都搞不到。”

　　“那是？”

　　“玥儿，你可还记得杜余？”

　　“当然，我们家的司机，在我们去拍婚纱照那一日逃走了，怎么这事同小杜也有关系？”段岚玥回忆着杜余的音容笑貌。

　　段明瑾牵着段岚玥的手在床边坐下细语道“是，其实那日他的脱逃是在爸爸的暗示下，那家照相馆也是杜余很是熟悉的接头据点，所以他才能那么轻易的在照相馆消失匿迹。”

　　“接头据点？”段岚玥把玩着这个词“所以小杜是——□□？”最后两个字段岚玥只是张开嘴比了个嘴型。

　　段明瑾同段岚玥心照不宣的一笑“这事他们也出手了，再加上贺爷这边派去了几名视死如归的兄弟才促成了这事。”

　　“原来是这样。哥哥，下次希望我也可以帮到你们。”段岚玥用正儿八经的口气说道。

　　段明瑾像往常一样滑过段岚玥的鼻梁“不说这些了，我们聊点愉快的事吧。”

　　“好啊，哥哥，你们这个计划虽然成功了，可是也毁了我们的婚礼欸，所以哥哥之后你要再补给我一个。”段岚玥撒娇道。

　　段明瑾笑了笑没有作声只是申请的望着她。

　　“这次婚礼都是日本人给安排布置的不是我喜好的风格，下一次我要亲自来，哥哥你说我们要不在教堂办婚礼？是不是英国那边都是这样？”

　　段岚玥和段明瑾并肩愉快的进行着对话，从旧时孩童时代的趣事到对未来婚礼细节的憧憬，温馨的笑声将二人包围。一派欢声笑语后，段明瑾抬头望了望将要泛白的天幕向段岚玥不舍道“玥儿，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段岚玥抬头问道。

　　“好好生活，重展笑颜。”段明瑾说罢在段岚玥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段岚玥对段明瑾这突然的一吻感到猝不及防“哥哥你什么意思？”

　　“玥儿乖，我要走了。”段明瑾松开握着段岚玥的手。

　　“不，哥哥，你要去哪？不要丢下我！”段岚玥拼命的想要拉住段明瑾。

　　段明瑾狠了狠心转过头去走到一旁的桌前“玥儿，我终是能说爱了你一辈子，但玥儿——”段明瑾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枚戒指放在桌上“忘了我，好好过你的人生。”

　　“哥哥不要！不要！”段岚玥冲到桌前，却是除了那枚戒指外没见到一丝人影，仿佛段明瑾不曾来过。

　　“哥哥！哥哥！哥哥！”

　　“段小姐，你醒一醒！醒一醒！”

　　睁开双眼段岚玥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眼泪打湿了枕巾，抬起头段岚玥发现叫醒她的是易翔“易大哥，我哥哥呢？”

　　易翔眉头紧锁“段小姐，已经三天三夜了，你该清醒了，你的哥哥和父亲确实已经去世了。”

　　“易大哥，你知道吗，我刚刚梦见哥哥了，梦见他来找我，我们一起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我好开心，可是最后他走了，他还是走了，而且他还。”说到这段岚玥想起梦中的段明瑾在桌上留下了那枚本应由他亲自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段岚玥扑到桌前，竟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戒指安静的躺在桌上。将戒指攥在手中段岚玥微弱道“哥哥，真的走了啊。”随后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无声的泪。

　　易翔走上前将段岚玥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抚摸段岚玥的背部“会好起来的。”

　　段岚玥在易翔的肩上哭泣少顷正起身用手擦干了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易大哥，是不是该吃早饭了，我饿了。”

　　易翔舒心一笑，半扶着最近都没有进食几乎已经无力站立的段岚玥下了楼，吩咐道“那些早餐来。”

　　不多时，桌上布满了各种酱菜、腌鱼、小饼、菜粥。

　　易翔为段岚玥盛了一碗粥看她大口的喝下自己才也放了心和段岚玥一起吃起早餐来。

　　“好吃，这个早餐做的有冯妈的味道。”段岚玥将桌上各碟小菜一一品尝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易翔给段岚玥夹了一条腌鱼道“除了这个腌鱼，其他的确实都是冯妈做的。”

　　“咦？冯妈也在贺叔叔家吗？”

　　“是，等你吃好了我带你去见她，还有张先生也在，他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去劝劝。”易翔口中的张先生正是指张德海。

　　“好，知道他们是安全的我便放心了，若是他们也遇难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段岚玥玩笑道。

　　易翔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看段岚玥的脸“不会的，你还有我。”说完这话易翔似是觉得不妥，又补道“还有贺爷、季师爷，都很担心你。”

　　段岚玥咬了咬嘴唇“这几日我让大家担心了，颓废了这么久太不坚强啦。”

　　易翔见段岚玥忍住泪水泛红的眼眶心中有些微痛“你只用了三天，很坚强了。”易翔感觉这话听起来哪里还是有些别扭，达不到安慰人的效果，可是一时他又找不到别的措辞，干脆就闭嘴不言继续吃了起来。

　　“易大哥，谢谢你，虽然我有些神志不清，但我知道这几天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辛苦啦。”说着段岚玥也给易翔的碗中夹了一条腌鱼“这个鱼好好吃，我也要学学是怎么做的。”

　　“是我们曾经去过的那家小面铺的老板夫人腌的，前不久他们逃出了上海，还余下的腌菜腌鱼都给了我，还有那方子我交给了冯妈。”易翔淡淡的说道。

　　“原来是出自那老板夫人之手，那在我跟冯妈从方子上学会怎么腌之前，我们可要省着点吃。”段岚玥将准备夹向鱼的筷子移向了旁边的腌菜。

　　易翔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随后二人相顾无言的用完了早餐，早餐过后易翔将段岚玥带到冯妈处，自己不再打扰这主仆二人的私语，自顾地前往贺栗处汇报段岚玥的情况，顺便探望下季师爷。

　　“小姐，您醒了，醒了好啊。”冯妈用枯黄褶皱的手抹着老泪感叹道。

　　段岚玥赶忙拿出自己的手帕帮冯妈拭去泪痕“冯妈，您别哭。”

　　“小姐哟，您说咱们段家向来行善积德，怎么遭了这么一遭劫难呦！老天不开眼啊！”冯妈跺着脚指向天。

　　段岚玥将冯妈拉到椅子上做好安慰道“冯妈，命里有时终须有，既然咱遇上了就想办法怎么逢凶化吉，再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知道爸爸和哥哥的事后我也是觉得世界像是崩塌了一样，在绝望中度过了三天，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就这样下去，哥哥和爸爸乃至妈妈也一定不愿意看到我这样，您说是不是？”

　　冯妈点着头“我们的小小姐长大了，长大了。”

　　“冯妈，您和张叔在段家这么多年都没有成自己的家，现在爸爸和哥哥不在了，但是我还在，只要我段岚玥还在一天就不会不管您的，您放心，以后段家我来担。”段岚玥面色严肃而又正经。

　　“好小姐，由您这句话，冯妈我真是死而无憾了。”说着冯妈又偷偷的抹着泪。

　　段岚玥递上一杯水顿了顿问道“冯妈，有一事我想问您。为何我和哥哥游轮婚礼时，您和张叔没去呢？”

　　冯妈平复了下心情回忆道“哦小姐，我和张管家（张德海）不是故意不去参加您和少爷的婚礼的，我提前还给自己做了件新衣裳呢，是因为那日你们的婚礼时将近晚上时才举行，老爷跟我说让我和张管家不用去太早，在家吃过午饭再去登船就好还给我们拿来了上好的燕窝，让我和张管家中午吃，说是作为给您和少爷的庆贺。我可是第一次吃那燕窝啊，味道真不错，可是我和张管家吃了没多久就开始犯困，我心想是上岁数了不中用了就想着上床小睡一阵儿，养好精神晚上正好去你和少爷的婚礼，可是再醒来我就在贺大爷这儿了，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直接告诉我就说是老爷安排的。”

　　段岚玥听着冯妈讲述事情经过心中便有了答案，段临璋提前就将他们的安危计划好了，不仅是将她托付给了易翔和贺爷，冯妈和张叔的安全也确保了。“冯妈，可能是您第一次吃燕窝和您的身体不调起了反应所以才困的，晚上爸爸见您和张叔叔一直没来就让贺爷派人去看看您们的情况，他们就干脆把你们带到这来啦。”段岚玥故作轻快的哄骗着冯妈。

　　冯妈一拍手“哎呀原来是这样啊！”

　　见冯妈不再纠结此事段岚玥道“冯妈，张叔在哪，我想去看看他。”冯妈告知张德海的所在后，段岚玥独自一人走向张德海屋，在路上一直思量该如何宽慰张德海，他不比冯妈三言二语便能欺瞒过去，现在的他定然是也想通了这事的前因后果。

　　“张叔。”段岚玥试探性的叫道。

　　张德海闻声转过头来，段岚玥见张德海的发间突然的斑白了许多，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小姐？是您？”张德海见到自家小姐安稳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一阵欣喜。

　　“张叔，是我。”

　　“小姐，我听说您从那游轮上被易翔先生带回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我没在您身边伺候着，是我失职失职啊！”张德海自责道。

　　段岚玥用力的摇着头“张叔，这不怪您，我知道您心里也不好受，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听到这话张德海用手锤着自己的头“我怎么会？小姐，您说我怎么会没陪在老爷身边啊，我陪了他一辈子，结果在最重要关头我却没在，老爷啊！”张德海恸哭着。

　　“张叔，您别哭，您一哭又勾起我也想哭了。”段岚玥抓过张德海伤害着自己的手臂“张叔，以后我们和冯妈就要相依为命了，作为段家人好好活下去，您是我们中唯一的男子汉，您可得坚强起来，冯妈还等着您帮她搬米抬面呢。”

　　张德海知道段岚玥这是在安慰自己，自己在这几天也努力想让自己振作起来，可是入了这个死胡同他怎么也走不出来。

　　见张德海没有反应，段岚玥半蹲在张德海面前，将双臂放在张德海的膝上道“张叔，我再也没有爸爸了，我也再也没有哥哥了，与我而言不仅是亲情，爱情也已逝，我知道一夜之间失去这一切的痛苦，但是我决定要站起来，我想我一定能做到，所以现在我出现在了您的面前，我相信您也一定可以。”

　　张德海端详着段岚玥满含热泪的眼眶“孩子，张叔不如你，不如你啊。”相对沉默片刻，张德海抬起头看向窗外“我以为这辈子我会和老爷同死同葬，可现在看来老爷还给我安排件更重要的任务，我得完成好了才行，要不我没脸去见下面的老爷夫人和少爷啊。”

　　段岚玥从语气中辨识出自己熟悉的那个稳重妥帖的张叔似乎又回来了。

　　“小姐。”张德海扶起段岚玥“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再给我些时间，我会慢慢好起来的，老爷他们也不希望我这样，我都懂，都懂。”

　　段岚玥给了张德海一个大大的拥抱，拥抱时有一瞬间她感到自己似乎是在拥抱段临璋，这不仅让她回想起在游轮上段临璋的最后那一个抱，那带有告别意味的紧抱。

　　冯家老宅

　　“妍儿，你看今天天气真好，我看这云的形状是福兆啊。”饶姝妍正和饶母在院中为那陌生受伤男子熬着汤药，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饶姝妍扑哧一笑“妈妈，您还迷信这些不成。”

　　“这是饶安的家吗？”门外突然闯进了几个穿着日本军装的大兵，为首的是一个汉奸翻译模样的中国人，开口询问的便是他。

　　“是，你们有何事？”饶姝妍站起身将自己母亲护在身后问道。

　　那中国人打量了饶姝妍母女几眼道“饶安先生在游轮爆炸中救了日本高官，大功一件，现在正在日军医院治疗休养，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皇军让我来告诉他的家眷一声，让你们别惦记。”

　　“老天保佑啊！”听到这消息的饶母登时两行清泪落下，合十双手喃喃道。

　　饶姝妍却是心里一沉，她之前和母亲说以饶安的能耐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如今看来真是一语成谶，然而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

　　“这么浓的药味儿，是病了？”那中国人冷眼看着那锅中药。

　　“是，母亲偶感风寒。”饶姝妍立刻接口道，饶母望了望饶姝妍，见她神色坚定没有再说什么。

　　“哦。”那中国人只留下一字便带着一队日本兵离开了饶家。

　　日本兵离开后饶母拉住饶姝妍道“我说什么，有吉兆吧，你父亲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我得收拾收拾去看他去照顾他。”说着饶母便要进屋收拾东西。

　　“妈，您别去，父亲在哪个医院都没有告诉您，您准备去哪，若他们真想让您去照顾，何不直接把我们接过去，就打发了个没什么能耐的小翻译来报个信，想必也是没把我们放在心上，您就别上赶着了。”说着饶姝妍端起熬好的药上里屋走去。

　　饶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饶姝妍说的对，就算她收拾好了东西又要去哪寻饶安呢。跟着饶姝妍走到那陌生男子的面前，饶母问道“妍儿，刚刚那日本人来时问这药，你怎么说是给我喝的。”

　　饶姝妍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药转头道“妈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究竟还是不知道这人的底细，知道的人越多于我们越危险，您在外面也不要多说。”

　　饶母诺诺的点了点头张开嘴还未来及再说些什么，只听床上那陌生男子开了口“这位小姐说的真不错，那为何还要救我？”